何仁良低頭看了看窖池,又轉頭看了眼正拽著自已道袍的小姑娘,不苟言笑的臉上是難得一見的困惑表情。
“你不記得了嗎?我們聽到了求救聲,就來這裡檢視情況……”
陳了一臉‘師兄,我知道你從不開玩笑’的表情一本正經道:“但不知道為什麼,師兄你往那窖池裡看了一眼後就要往下跳!”
何仁良聞言,隱藏在他濃密鬍鬚下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幾下。
求救聲?哪來的求救聲?酒廠員工不早就放假回家了嗎?整個發酵車間留下的唯一出入口被他把守著,誰能不聲不響地從他眼皮子底下溜進車間啊?再說,查探情況他怎麼可能還帶著小師妹,身上連張符紙都沒貼?這也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啊!莫不是這小丫頭在胡言亂語吧?
實在想不起來自已怎麼會站在窖池邊,又為什麼要往窖池裡跳了,何仁良只好扯著陳了回到了廠房門口。
他得坐下來捋捋情況先。
釀酒主要是靠微生物發酵,而微生物發酵會產生沼氣,沼氣中毒的表現就有意識不清,判斷力下降等症狀。但他和陳了一直是守在空氣流通狀況良好的車間門口,所以不存在吸入過量沼氣而產生中毒症狀的可能。
此外,如果陳了沒有在胡說八道的話,他就剛好失去了從聽到求救聲到被陳了扯住衣袍的那段記憶,而這種情況又跟之前出事的那幾位釀酒師傅的情況幾乎一樣!
所以,他這是被怨氣纏身了?所以,要不是被小丫頭拉了一把回過了神,下一個被抬進醫院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但這太離譜了!
他和陳了一長一幼,一男一女,怎麼看都是他體內陽氣更旺,更不容易招致鬼邪才對,咋中招的會是他呢?
“等等,你說你也聽到了求救聲?”
百思不得其解的何仁良突然想起了陳了的那句‘我們聽到了求救聲’,便直接開口問道。
陳了被他問得一怔,但肯定地點了點頭。
何仁良表情古怪地看著她,默了默才又問:“那你有什麼發現?”
無錯書吧“我就看到窖池裡趴著個鬼魂呀!”
何仁良:“……”
“你說你看到了什麼?”
“窖底趴著個鬼魂。”陳了複述道。她聲音清泠泠的,語調平淡,還帶著點司空見慣的樸實氣。
何仁良張了張嘴,看了陳了半晌後才道:“你的眼睛……”
“天生的,師父說是陰陽眼!”
陳了笑得乖巧。只有她自已知道,這不是什麼陰陽眼,而是神魂感應!
陰陽眼,竟是專克鬼邪的陰陽眼!難怪師父要叫小師妹來,原來他不是要丟個累贅給自已,而是給他加了一道保命符啊!想起剛接到陳了那會兒,他滿心嫌棄人家年紀小,幫不上忙心裡就有點兒羞愧。
“原、原來如此!那……那鬼魂長得什麼模樣?”
“他趴著,看不清長相,但身型偏瘦。”
何仁良順著陳了的視線轉頭望向窖池,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說實話,他修行三十餘載,日日燒香燃燈,奉戒頌經,持齋禮拜,雖也做醮喪禮,給人算命卜卦,卻從未見過鬼神!他研究伏魔神咒,殺鬼法籙,於對付鬼邪之道上也並非全無底氣,然而要在能看破乾坤陰陽的陳了面前施展那些手段,他就怕一不小心露了怯,失了為人師兄的威嚴。
可窖池裡的冤鬼不能不管,何仁良只好走到早已佈置妥當的法壇前開始施法。
他先從雲遊道包中取出了一張集神符夾在指尖,口中唸唸有詞道:“神光神光,赫赫四方,救吾真性……在吾身中,道炁滿充,化為真人!”
咒詞唸完,集神符無火自燃,形成了一個奇特的精神磁場。何仁良處在磁場中心,手掐五行火訣,薰香立燃,飛煙感天。他又從包裡摸出個瓷瓶,倒了幾滴柳葉水在碗中。
水取自清明端午的露水,至於陰處,密封了三月才取出來,擦眼後自可見鬼。然而就在何仁良沾水擦眼的時候,一直沒什麼動作的冤鬼突然從窖池裡打出了一道怨氣。
黑色的怨氣好似一團顫動的濃墨般直擊何仁良面門而來。在何仁良生理性閉眼的瞬間,怨氣攻破精神屏障,直接沒入了他的體內。
強大的怨力衝散了何仁良體內的真氣。他只覺一股寒意上湧,腦袋像被人敲了一悶棍似的再難保持肢體的平衡,天旋地轉間他昏死了過去。
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意識恍惚,已不知身在何處。
天光不知何時大亮的,他正站在一家信用社門口,手裡還捏著本紫紅色的存摺。翻開存摺,首頁便印著熟悉的名字和一串存取明細,最後一項紀錄是取款一千元的日期:1999\/09\/03。
什麼情況?
何仁良愕然抬頭,視線匆匆與對街剛好拐進了窄巷的男人相接一瞬。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沒見過這個男人,腦海裡卻自動蹦出了他的名字:胡順。
九月初的陽光還很毒辣,曬得人面板生疼。何仁良仰頭看了看天,黝黑的麵皮緊皺在了一起。
騎上腳踏車,十幾分鍾後他熟門熟路地回到了宿舍。輕手輕腳地將剛取的一千塊錢和一千六百塊工資一起鎖進了箱子裡,何仁良才鬆口氣似的坐在了摺疊方桌前。
桌上堆著室友留給他的花生米,許是領到了工資心裡踏實,他就著花生米小酌了幾杯。
酒還沒喝完,胡順回來了。他回來時臉色不太好看,嘴角還有塊青紫,看著像是被人打了的樣子。
何仁良腦海裡不自覺地浮現出了深巷小院的破舊模樣。高高的院牆和掉了漆的綠鐵門分隔開了小院的喧囂和窄巷的靜謐,躍過高牆的香樟常常會落下滿牆果糊,那紅磚牆便似被刷上了一層泥濘的牆灰般,骯髒惡臭……
何仁良收回目光,只低頭喝酒,裝作沒見到對方的窘迫。
可胡順坐在了他的對面。
“段哥!”
胡順喊了他一聲。聲音嘶啞,像是沙礫磨過的嗓子。
段宏平往嘴裡扔花生米的動作一頓,直覺不好。
果然,胡順給他倒了杯酒後,接著說道:“小弟手頭最近有點困難,能不能跟您借一千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