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內。
中書侍郎朱茯苓一早便來到了沈府,眼下正在書房外候著。
“茯苓兄,快進來吧。”
沈凌海悠悠坐在案桌前招呼道,伸手倒了兩盞茶來。
可朱茯苓卻眼尖的捕捉到。
沈凌海身後書閣好像還未關緊,隱隱還傳出幾縷幽暗的光。
他悄悄瞧了幾眼,隨後拱手做禮道:
“沈大人,臣今日前來是有些擔心大人。”
沈凌海自然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
他將茶推至他面前,淡淡道:
“老夫自是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老夫清廉正直,哪怕朝中官員想要擠兌老夫,也毫無錯處可挑。”
朱茯苓飲了幾口,他眯了眯眼,很是愜意的放下了茶。
“這麼多年了,中書令親手泡的茶還是如此好喝。”
他目光一頓,壓低了聲音。
“老臣捫心自問跟著中書令這麼多年,自是學會不少東西。更何況中書令的女兒如今還是貴妃,大皇子和長公主皆是出自貴妃。”
“只是老臣有些擔心,令兄如此會遭到旁人眼紅啊。”
朱茯苓將空杯遞給了沈凌海,沈凌海鎮定自若的續上。
“令兄兩袖清風,臣自是明白。”
朱茯苓說著,眼神卻是暗含深意。
“可是,做沒做,也會朝中那些人扣上帽子的。”
“皇上若是懷疑一個人,還有迴轉的餘地嗎?”
他在暗暗提醒沈凌海,凡事都要小心一些。
沈凌海點點頭,鄭重道:“茯苓兄這番話老臣自是明白,今日還要多謝中書侍郎一番提點。”
他笑著飲下了這盞茶,心中卻是思忖著。
朱茯苓能力自是有的,可官位也在他之下。
這一做中書侍郎便是做了八年,而他自然也被他壓了八年。
沈凌海心中有些感慨。
沒想到到了如今這個時候他竟還會上門提醒他。
而朱茯苓此刻自是沒有其他心思。
他確實對沈凌海也是極為欣賞的。
沈凌海與他不同的是,他是出生於寒門,在朝堂之上並未有半點倚靠。
可就是這樣一個清透的人,卻是扶搖而上。
唯一的女兒還是當朝寵妃,宮中唯一的兩個皇子公主,皆是他的外孫。
正是因為無限風光,才要提防這點那些大臣。
朱茯苓將最後一碗茶一飲而盡,最後才將心底的話托盤而出。
“高位常憂風與浪,小心駛得萬年船。”
風吹起他的衣角,那道身影便消失在了門口。
朱茯苓前腳剛才出了大門。
外頭卻忽然來了一位穿著淺藍色的男子,將他拉到了牆角。
他一副小販裝扮,可這衣料卻不輸於大戶人家。
朱茯苓瞧著拔腿就是要走,身後的人凜然出聲:
“朱大人,我家大人有請。”
朱茯苓一臉警惕,“你家大人姓甚名誰?”
那位小販裝扮的男子低頭一笑,“自然是當今丞相,柳大人。”
朱茯苓聞言,連忙嚴詞拒絕。
“臣還有些事,今日不得空閒,明日也不得空閒。”
說完便惶惶不安的上了馬車。
一路上他只感到渾身血液倒流,方才那位小販所說的話久久盤旋在他腦海。
以至於馬車行駛了很久還沒到,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朱茯苓迅速掀開簾子,卻發現馬車是奔著林子而去。
而馬車正上著高坡,前面還有萬丈懸崖。
朱茯苓這才發覺,這馬伕分明就是故意如此,好讓他斷送了性命。
眼見馬車離懸崖愈來愈近,乘坐在裡頭也越來越顛簸。
容不得多想,朱茯苓便立刻跑到了前室前,欲圖掐住他的脖頸逼他停車。
誰知,那位馬伕好像早有預料一般。
在他的手快觸碰到自已脖頸部之際,頭微微一偏。
隨後輕盈一躍,穩穩坐在了馬上。
“你,你不是樑子?”
朱茯苓眼含恨意,“你是誰,樑子可從來不會這些。”
那位馬伕輕盈的騎著馬,聞言側目看他。
他仰天一笑,迅速撕下了人皮面具。
露出的,是一張幹練儒雅的臉。
而他的嘴角邊上,還噙了一抹陰狠的笑意。
此人他認得,是柳丞相身邊的人。
朱茯苓剛反應過來,卻聽見他沙啞道:
“容不得你問那麼多了,你既站在沈凌海那頭,那便自然沒有活路。”
他說著,袖中卻是掏出一把匕首,迅速的切斷了轡繩。
馬車還在失控的跑著,而前面就是萬丈懸崖。
生死攸關之際。
朱茯苓滿心滿眼都是自已的妻兒。
他忽然有些後悔。
“求大人救我,求大人救我。”
那個中年男子只是冷冷看著他,直到他萬分驚恐的喊出聲來。
“我願意幫柳丞相,只求大人能夠饒小人一命——”
就這一瞬間,那位‘馬伕’腳上如同生風一般,迅速扯住他的衣襟,將他丟了下來。
那失控的馬車,幾乎就在同時落入了懸崖。
只有風在耳邊呼呼颳著,隨後一切沉靜。
連馬車掉落的聲音也沒有,可見這懸崖是有多深。
朱茯苓眼前眩暈,身子剛落入地上,便止不住乾嘔了起來。
他實在心裡有些後怕。
若是自已跌落懸崖,那便粉身碎骨了。
待到胃裡舒服了後,他才卑微的問道:“依大人看,眼下如何去尋丞相大人。”
經過一番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再也不想談什麼正人君子了。
那位‘馬伕’淡然的扯開粗鄙不堪的馬伕裝扮,露出了一身精緻華服。
他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吹響了手中的口哨。
瞬間就有幾匹駿馬賓士而來。
“上馬吧。”
“是,大人。”
不到一會兒,二人就來到了京城偏遠處的老宅。
外表瞧著平平無奇,年歲久遠。
可進了裡面後才發覺,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裡美輪美奐,連養著錦鯉的魚池底下,都是由黃金鑄造而成。
那瓊樓玉宇、朱甍碧瓦,簡直豪比皇宮。
朱茯苓收起了眼光,垂落眼眸。
而另一旁的柳宗如,正坐在古樸典雅的亭子裡,看著朱茯苓被人帶來。
幾名小廝見人帶到,連忙扯下了周邊的簾子。
外人自然看不見裡頭,可裡面的人確實能夠將一切盡收眼底。
“朱大人,請坐吧。”
柳宗如懶得掀起眼皮,只是專注的瞧著眼前未下完的棋。
“依朱大人之見,這步棋可怎麼下?”
柳宗如身前擺著的棋盤,已然是死局。
他用這盤棋,是在給他暗示。
如今若是跟著沈凌海,可不就如同這盤棋一樣。
朱茯苓只好答道:“此路不通,何不將一切推翻了重來?”
他也是在明確回答,他願意另擇其主。
無錯書吧沈凌海就如同那顆黑棋,在他周圍,早已無路可走。
而那顆四通八路的白棋,正是象徵著柳宗如,畢竟朝廷上下皆有他的人。
雖說皇上已經大力提拔寒門。
可柳宗如打下的多年根基,也不是那麼容易摧毀的。
聞言,柳宗如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
“看來朱大人也是個明白人。”
他將一盤棋直接推翻,無數個黑點白點如雨點般墜落,不一會兒便沒了動靜。
“你今日去了沈府可有發現異樣?”
他站起身來,朝著亭外走去。
朱茯苓連忙跟上。
他違揹著良心說出了實話,“臣發現沈大人書房內好像有個暗道,可是沒瞧真切,也不敢貿然指認。”
柳宗如停下了腳步,皺眉蹙眼看著他。
朱茯苓只好繼續說:“方才我去尋沈大人時,便看到他身後的書閣未掩蓋實,還發出點點微光,臣當時努力瞧了幾眼,才發覺這並不是錯覺。”
暗道?
柳宗如摸著花白的鬍子笑了笑。
這倒是個好機會,先不說他有沒有謀反的心。
只要朱茯苓能夠靠近沈凌海,這一切不都水到渠成?
只要證據擺在皇上面前,哪怕皇上不信,面對群臣的彈劾也便沒了辦法。
“好!朱大人果然聰明。”
他上前拍了拍朱茯苓的肩膀,附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計劃。
隨後便領著他來到了半山腰上。
柳宗如所站的老宅正是環山抱水之地,而柳家的先祖也是在此發的家。
這半山腰之處早已長滿了雜草,有的甚至長到了胸前。
“朱大人可有感到腳下有著什麼觸感?”
柳宗如問著,滿是溝壑的面上卻是浮現起了一絲笑意。
“大人,是臣愚笨,並未感到什麼。”
“你的腳下,正埋著那些不聽話的人。”
柳宗如轉過了身來。
一陣寒風颳過,將樹吹得‘刺啦’作響。
柳宗如陰森的笑著,“不過我相信,朱大人會是個聽話的,你說是吧?”
難過此處的樹也與別處的不同,就連葉子都綠的發黑。
而旁邊開著的幾簇花上,更是爬滿了血絲,紅的耀眼。
難怪此花這麼鮮豔,原來是用人血灌溉而。
朱茯苓感到脊背發涼。
他終於明白了。
原來朝堂之上歸順柳丞相的那些人,不是不想背叛,而是不敢。
“臣定不辱使命,若是有,臣就自個死在這,不勞丞相動手。”
朱茯苓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他是真的害怕了。
在生死麵前,所謂君子之道也不過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