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紙紅紙,陸清和開始了他的初中生涯。
首先要面對的的,就是開學第一要務,交錢。
服裝費,被褥費,住宿費,這些雜七雜八的費用。
交完錢第二件事,分班考試。
這次考試將決定你分在哪幾個班裡。
資源有限,師資有限,自然是緊好的來。
索性,這次只考語文和數學,陸清和考的還不錯。
其次就是一堆麻煩事了,這些事情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已去上學。
作為一名傻呵呵的留守兒童,陸清和的活動範圍僅限村東頭跟自已家,自然是個路痴。
所幸,託升學的福,家裡給他買了一輛腳踏車,花了些許時間學會騎腳踏車後,他的活動範圍又擴大了。
開學報名已經過去好久了,陸清和已經忘記了去初中的路線。
根據家長給的指引,只記得從此去初中,只需一路向西耳。
陸清和在路上獨自一人騎著腳踏車,心裡空落落的,獨身一人,初次遠行,路上車來人往,未免有些膽怯。
好在,他馬上就不膽怯了。
因為前面幾十輛腳踏車,橫衝直撞,東倒西歪,幾乎佔據了整個車道。
大家歡聲笑語,散漫絢麗,一幅歲月靜好的樣子,其中就有他的小學同學。
穩了,這把又穩了,這肯定是去初中的車隊。
陸清和站起身來,腳下猛地一蹬,車把一斜,一個加速漂移就加入了車隊,跟在了後面。
很不幸,到學校的第一天就下起了雨,陸清和跟他的小夥伴們淋了個落湯雞。
更不幸的還在後面。
因為小學離陸清和的家很近,陸清和平時都是走路上學,這就使得陸清和並不曉得車棚的概念。
再加上開學報名那天車子都停在校內的道路兩側。
這就導致一件事,憨憨的陸清河,直接將腳踏車停在了報名那天停車的地方。
教導處主任很是無語,挨個班級詢問外面的車是誰的。
還好,陸清和分在了一班,雖然開學第一天就被全班認識了,但好在沒有傳到全年級去。
但就是苦了同學們,幾個班被教導主任全喊了出去,冒著淋漓的小雨去記住車棚,廁所,宿舍,垃圾池的位置。
當然,換到現在是不行的,但是那個時候的農村孩子都很潑辣,農村老師也很潑辣。
軍訓那兩週,急救隊備好藿香正氣水,暈一個救一個。
小雨當沒有,中雨不用避,大雨一會就過去了。
用當時軍訓教官的話來講就是,
“這麼點雨,就當給你們降溫了,這麼熱的天,還怕感冒了不成?”
“淋上雨,到陰涼處避雨,才感冒了,放太陽底下,曬曬就幹了。”
“你們這幫沒種的二貨,練不好身體就被人家揍的跟個孫子似的,都給老子好好練。”
軍訓很快就過去了,軍訓表演不是很理想。
原因很簡單,沒有校服。
借不到。
陸清和所在的一班八十個人有將近四十個人沒借到校服。
班主任又跟教官就佇列中大個在前還是矮個在前這個原因吵了起來,於是陸清和跟那幾十個同學就真的被訓成了孫子。
還沒有開始正式學習,陸清和這一屆學生又被年級主任集合到了操場上開始訓話。
這是一場殺威棒,是陸清和脫離家庭獨立成長的第一步,也是這屆學生走向殘酷現實社會的第一課。
這場訓話的大致的意思可以用兩個詞語來概括。
一曰:敲山震虎,二曰:殺雞儆猴。
陸清和所在的小鎮是位於華北地區的一個落後小鄉鎮,民風嘛,自然相當傳統。
小鎮上只有兩個初中,自然是什麼學生都有。
其中就包括,各個村長家的,各個黑社會老大家的,各個村霸家的。
他們的孩子在當地的小學自然是孩子王,沒人敢惹。
進入初中後往往更是不務正業,拉幫結派,嘯聚成林。
聽著高臺上年級主任的訓話,陸清和很懵。
他感到這個世界非常陌生,畢竟在他以前的小學裡,並沒有出現村長家的孩子,幹部家的孩子。
他那一屆的混世魔王就是他那個語文老師家的孩子罷了。
但是當臺上的年級主任說到不管你是村長家的孩子,還是幹部家的孩子,家裡是做生意的,還是混社會的,只要犯了校規就一視同仁的那句話時,身邊泛起了幾聲冷哼後。
他便模糊的意識到,以後的初中生活,貌似都不會太平安。
不為其他的,就僅僅憑發出冷哼的那幾個男男女女,都比他高一頭,且大部分都在他周圍,他就知道,想平安地學習,怕是很難了。
果不其然,安心學習的確很難。
當天晚上,陸清和以及全宿舍全體的男生,就遭到了高年級同學的下馬威。
不只一個人,不只一次的下馬威。
說是高年級的同學,其實倒不如說是幾個臨近畢業卻又前途無望的窩囊廢。
在幾百個剛上初中的小孩面前找存在感。
亦或是將這種行為當做一種英雄事蹟,日後拿出去誇耀。
藉口很簡單,你們吵到我睡覺了。
隔著將近百米的一段走廊,外加三扇門的噪音,竟能傳播的如此之遠。
這個藉口是如此的蹩腳,但又是那麼的可笑。
當然了,不可否認的是,當時的宿舍也是相當熱鬧的。
一個宿舍幾百人。
上下雙人木板床,老式超級大通鋪。
人擠人,人挨人。
光是出個門就要五分鐘,整理床鋪要跪在床鋪上。
能站著穿衣服的都是住上鋪的同學,能站在地上整理床鋪的床位,那真算是頂好的床位。
更絕的還在後面,宿舍一共三個桶,兩個尿桶,一個垃圾桶。
垃圾桶是常常不滿的,尿桶是常常溢位的。
因為是農村的初中嘛,條件落後一點也是正常的。
整個宿舍是由一個大的教室改裝而來。
風扇就不要想了,沒有的。
空調就更不要想,
就連老式的燈棍都沒有幾根。
可憐的陸清河,在城裡上中班的時候午睡有小床,夏天開空調的時候還要蓋被子。
因為老式的空調太沖了,怕著涼。
如今上了初中,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跟幾百個人爭奪氧氣,曬被子。
萬幸的是宿舍做了通風,下雨的時候關窗子悶不死,頂多難受一點罷了。
因為農村的教育條件落後,所以大多數人不會英語。
初中的分班考試也只考了語文,數學。
這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陸清和的命運,
剛轉學回農村的時候,陸清和會背26個英文字母,會唱幾首英文歌,還會幾百個相對簡單的英語單詞。
後來,小學畢業的他,也就只認識英文字母了。
因為這次分班考試,陸清和考的還不錯的緣故,老師對他寄予了厚望,竟也讓他有了一種好學生的錯覺。
這份厚望,讓他戴上了眼鏡。
原本的陸清和是不準備好好學習的,初中就是準備混日子的。
以他的秉性,長大後的人生軌跡,流氓是不可能的,加入黑社會的可能性比較大。
但無奈,有個老師比較負責。
發現了陸清和近視,且因為身高的原因,近視也沒法調座位,
陸清和很矮,但是有人比他更矮。
坐在前幾排的普遍137厘米,也就是一米多點,跟高點的椅子差不多。
甚至有的126厘米。
這沒辦法,窮,營養不良。
畢竟在陸清和小學的時候還出現過交不上教材費的同學呢。
那是極個別的,欠錢的同學給老師的答覆是賣了麥子再交。
引得全班鬨堂大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老師給家長打電話了,一個電話讓陸母從十里外的鄉下趕到了學校。
然後帶著陸清和去鎮上配眼鏡,
斥資二百元,成功把陸清和變成了近視眼。
初一的英語是從頭學的,從英文二十六個字母。
不從頭學,恐怕只有家庭好的才有一點英語基礎。
這是給所有人的一次機會。
也是鄉鎮教育的一次自救。
理所應當的,增加英語考試科目後,陸清和又成為了吊車尾。
班裡八十多個同學,他排倒數前十。
沒辦法,他的基礎實在太差了,差到什麼地步呢?
CD的中文意思是光碟,鐳射唱片。
他知道,但他不會寫,他不知道這是C,D。
老師每次都說他寫的不標準,連筆太嚴重。
其實他是直接畫了一個圓圈,然後再斜著劈開。
一直到他畫的圓圈越來越標準,以至於一起去抄書的同學說他寫的標準,問他秘訣。
他才曉得。
那是一個C加一個D,而不是畫一個圓圈,然後斜著劈開。
陸清和這段時間一直是痛苦的,他本來就是差生,吊車尾的存在。
他一度懷疑是當時的成績弄錯了。
但是沒辦法,眼鏡都戴上了,幹吧。
如此過了一年,一個二百度眼鏡換成350度眼鏡的一年。
他的成績終於從吊車尾變成了班級前五。
後來才發現,成績是真的搞錯了。
陸清和其實一直有這個想法的,畢竟平時跟他差不多的同學分班考試都考的那麼好。
但是後來,他們又成了吊車尾,回到了自已原本的位置上。
而陸清和卻沒有回去,就像他眼鏡的度數一樣,回不去了。
就像是陸母帶著戴上眼鏡的陸清和回家時,那個下午,陸父說的,
“讓你平時打遊戲,看電視,帶上眼鏡了吧,”,
“本來學習不好還能下苦力賺錢,現在連最後一條退路也沒了。”
忙碌地學習中,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冬天到了。
原本小學裡的小霸王,出了名的達達人(同學們給他的外號,一者,因為他在小學裡,見誰不順眼就打誰,二者,諷刺其靠爹。)首先體會到了涼爽。
原因是他把初中當成了小學,欺負人碰到了茬子。
達達人把雪握成雪球,放到了別人的脖子裡。
沒想到那個受欺負的白胖子是附近一個村書記的孩子。
這下可惹了馬蜂窩,
不到三分鐘,達達人就被圍在了廁所外面的操場上。
達達人被堵在操場上瑟瑟發抖,結結巴巴地說:
“你,你,你,你們想幹什麼。”
“我我我,我爸是老師。”
白胖子很生氣,啪啪給了兩巴掌。
“我今天讓你親近一下大自然。”
隨後把達達人的棉襖扒開,
給他的棉襖裡灌滿了雪。
讓他與冬天來了個零距離接觸。
自此以後,達達人退出江湖。
陳家村中心小學三害除了一害。
不得不說,鄉鎮農村的初中的孩子是很野的。
尤其是這些十六歲以下的毛頭小子們。
他們血氣方剛,行事沒有什麼顧忌,都知道未成年保護法。
每當吃飽了飯,就會在操場上就成群結隊地晃盪,不時爆發衝突。
有時夜幕降臨,操場上會成為禁地,黑壓壓的一片人,傳來激烈的響聲,路過的人不小心還會被飛出的拖把頭,鐵製垃圾桶等誤傷。
學校看門的老大爺在晚上經常被鳴笛的警車與救護車吵醒,嘴裡絮絮叨叨地罵著開門。
但偏偏他們處在一種法律不可選中的狀態。
被抓就像回自已家,尤其是有些關係的家庭。
帶頭打架的就是誰的兒子,侄子,親戚。又是未成年人。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小孩嘛,自然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叔順道開車來接我回家了。
至於你們,哈哈,去接受教育,叫家長,寫檢討,通報批評吧。
同樣都是打架的一夥人,卻是兩個待遇。
一個後果嚴重,不僅要賠醫藥費,連帶家長都要被訓成狗,說不定還要挨兩頓小皮鞭。
一個:“孩子乾的好,提前適應社會,哈哈哈哈哈。”
自此,一個越加懦弱,直至退無可退,忍無可忍,發生極端案件;一個越加猖獗,直到無法無天,傷天害理,成為黑暗源泉。
那些窮兇極惡之徒的三觀就是從此時開始形成的,或者說,他們,就是此刻開始誕生的。
並且從此時就滋生了很多陰暗齷齪的事情。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農村的家長們一般都沒什麼文化。
當然,也沒有什麼道德跟素質。
每個假期,都會攆著自已的孩子出去打工。
不去就罵,就打。
這非常可笑。
他們當中有些並不懂得,十六歲以下的是童工,正經的地方不收。
大部分人都是看著,那些家裡有條件的,讓孩子去忙家裡的活計,亦或是跟著親戚打工見見世面,增長見識,順便賺錢眼紅罷了。
他們其實什麼都明白,但是他們不管這些那些,他們的統一說法是:
“人家都行,你怎麼不行,你就是懶,不成器。”
更可笑的是,這些家長連電話卡,身份證都不給辦。
就只是打,只是罵,折辱人格。
因為如此這般,有些經不得打罵的,被逼無奈的,
就去餐館打工了,一天五十,啥活都幹。
動輒打罵,不如家畜。
有些被趕出家實在沒辦法的,或者本身就有這些想法的。
就入了黑社會,認了大哥,從此走上另外一條路。
其實,男性還算好點。
畢竟農村重男輕女,男的可以養老送終,頂門立戶。
偏遠的地區沒有什麼法治,比的就是誰家男孩多,兄弟多。
女孩就慘了,
吃我的,喝我的,還供著你上學,還不賺錢。
假期自然是攆出去打工,
錢嘛,自然是一分沒有。
小女孩力氣本來就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迫不得已走上歪路
親生的還好,二婚重組家庭則是更加悽慘。
有些初中生活費都不一定給夠,
在學校裡只能借錢或者餓肚子,
讓同學們看不起。
陸清和嘛,自然也是受欺負的。
本來他是不會受欺負的,畢竟在原本的小學他可是僅次於三害的人物。
只是後來從良了。
待到了初中,就被老師們架起來了。
從此一去不復返。
這和他剛開始的設想大相庭徑。
日後想起,這似乎也是身經百戰的老師們的一種策略。
初中的第一頓飯是陸清和永遠也忘不了的。
兩個咬不動的硬火燒,一杯牛奶似的白開水。
白開水之所以像牛奶,並不是他的營養價值。
相反,喝多了還容易得尿結石,因為他水鏽多。
就這,你還別嫌,去晚了還沒有,只能渴著。
火燒雖然是現買的,但八成是剩的。
為什麼只買兩個火燒,大概就是因為其他的伙食太貴,火燒便宜,頂飽了。
陸清和很後悔,他當初不該那麼吝嗇的。
因為有更貧困的人需要吃這種火燒。
飯本來就是需要搶的。
禮讓,不存在的。
你買了,別人就買不到,食堂都是承包的。
偷錢的,逃單的,打起來的,比比皆是。
畢竟學生多,賣飯的視窗少,一個視窗上裡三層外三層,沒什麼秩序。
誰擠到前面誰買飯,就是如此簡單。
話說陸清和,剛開始上學的時候是打別人的。
因為有些壞種借玩鬧之名包含禍心。
不打不行。
就比如說,班裡的小流氓拿著粉筆頭打你的眼睛,你躲不躲。
你躲了就沒完,你不躲就捱打。
這不,一個粉筆頭打到陸清和的眼鏡上。
如果鏡片不是樹脂的,而是玻璃的,陸清和的雙目是否健在還是個問題。
力道很大,瞄的很準,隔著眼鏡都被力道卡的生疼。
這種情況,必須打。
用當時班主任的話說就是,“削他。”
但是後來,因為課業實在繁多,陸清和的基礎實在太差。
不得不耗費更多的精力與時間用功。
一些小打小鬧就懶得搭理。
與原本朋友的聯絡也就淡了。
這就不得了了,有些人就開始認為他是一個可欺之人。
尤其是家裡有點錢的,有點地位的女同學。
畢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這不,陸清和就被欺負了。
而且還是被同一個女的欺負了兩次。
此女名為楊巧燕。
第一次是佈置考場,陸清和不小心把她的書夾碰了下來。
畢竟過道那麼窄,她的書夾出來那麼一大塊。
想不碰下來都不行啊。
這可不得了了。
陸清和怎麼放都放不好了,不管陸清和怎麼放,怎麼擺。
就一句話:“不行。”
其實這個時候,如果是以前的陸清和就會明白,這是在找茬,是在故意欺負人,有意刁難。
即便對面是女生,也不能有絲毫猶豫,不僅僅要告老師,還要重拳出擊才行。
可是現在的陸清和,準確的來說是學習學傻了的陸清和,手足無措。
他已經太久沒遇到過這種事,以至於他並沒有意識到此時正在被人欺負。
他現在心裡唸叨著的是如何趕緊把這件事揭過去,抓緊回去複習。
於是,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刁難了近半個小時。
也被同為陳家村中心小學出身的三害之一的史志強不斷譏諷了半個小時:
“無能啊!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學習學傻了!丟人啊!”
最終,在班長的調停下,陸清和才灰溜溜地返回來自已的座位。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此算完了,但是沒想到第二天剛考完語文。
楊巧燕就提著書夾殺了過來,嘭地一下砸在了陸清和的桌子上。
把陸清和的試卷砸破了,橡皮砸飛了,筆也被砸碎了,飛濺的碎筆筒與墨水濺到了陸清和的本子上,書上,校服上跟臉上。
四周目光紛紛聚攏過來,陸清和又成為了焦點。
楊巧燕:“這次給你個教訓,教教你怎麼做人。”
四周一片啞然,對陸清和以前有了解的人暗道要完:
“今天八成是要打起來。”
但陸清和是真的變呆了。
他只是默默地接收完資訊,明白這件事情翻篇了,收拾狼藉,抓緊複習。
但他還是沒考好,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影響了心情,而是因為斷掉的筆筒與筆芯書寫困難,打斷了數學思維的連貫性。
這就是陸清和第一次被楊巧燕欺負的事情,也是他悲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