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何鑄、曹勳回至臨安,朝見高宗,曰:“臣領詔書通兩國講和之好,見金主,深達陛下至誠之意,金主允臣許歸太上皇梓宮,及韋太后車駕。
著臣先回奏知陛下,金主隨即遣大臣送到皇太后矣.”
高宗聞奏大悅,曰:“若果金主肯歸吾皇太后及三梓宮,朕當永懷至德,所謂生死而骨肉者也.”
何鑄、曹勳既退。
次日,金宣徽使劉筈齎金主所賜袞冕圭,冊帝為大宋皇帝。
仍傳遞送韋太后還國。
高宗受冊已畢,設宴款待劉筈,因問之曰:“金主許歸太后,約在何日?”
劉筈起而對曰:“金主遣臣先傳與陛下,皇太后車駕與臣同日離燕地,不久亦至矣.”
高宗聞筈所言,喜不自勝。
宴罷,次日與廷臣議見太后,當行何禮待之,何鑄曰:“金主既歸皇太后,陛下須用出郭迎接,以示所重.”
高宗然之。
即準備鑾駕,率群臣出離臨安。
行至臨平地界,使臣傳韋太后車駕將近。
帝聽了,遂出鑾駕迎候。
眾百官齊齊擺列道邊。
遙聞前面鼓樂喧譁,車聲轔轔,一行從人擁著皇太后車駕來到。
眾百官拜迎路傍,高宗親入接見韋后,母於歡悅不自勝。
高宗復登鑾駕,隨太后車駕,一同進入臨安。
中外軍民百姓各排門迎接,無不踴躍歡呼,皆言皇太后復還,朝廷社稷之福也。
高宗迎入內殿,率眾百官朝賀罷,眾臣見太后因久留金國近二十年,北地風霜不常,而後鬢髮蒼白,各嗟呀不已。
高宗再拜曰:“寡人以太后之故,屈恥求和,不吝中國所有,悉從之。
今已見慈顏,是寡人之心志滿於此矣.”
太后愀然不悅,既而泣下,曰:“王以吾車駕南還,遂言滿足心志,其如父兄之恥辱何?吾近在金國,時聞得本朝兵勢大振,四方從風,其成敗勝負之機實在於王。
若今專憑講和,分天下為南北,權各有歸,又不知久後孰為君,孰為臣,使中原士民無所專主,禮樂征伐,不統於一人。
失先帝創立之洪基,忘不共戴天之讎恨,非英明剛斷之主哉。
若今不即報復,卻使金人養成銳氣,鼓勇南來,則王又能安處廠隅,而滿其心志乎?”
高宗聞後語默然,惟曰:“待寡人與群臣議之.”
是日,因奉太后入居慈寧宮。
無錯書吧時紹興十二年秋八月也。
越三日,金行人傳到徽宗皇帝及鄭、邢二皇后三梓宮。
將到臨安,乞聖旨預行措置。
帝聞此訊息,即下命中外宰執,沿途迎接梓宮。
喪至,帝更易緦服迎候,安奉三梓宮於龍德別殿。
仍命廷臣仿舊制,執喪哀臨三日。
至冬十月,帝下詔葬徽宗及鄭後於永固陵,以邢後附之。
高宗以和好成,復遣使臣沈昭遠、楊願二人詣金國謝恩,及請歸宋行人。
教沈昭遠賀金主生辰,楊願賀正旦,賀禮俱用金茶器千兩、銀酒器萬兩、錦綺千疋。
曹勳諫曰:“陛下遣使詣金謝恩,禮之本。
然若以二使為辭,必使外國諸侯聞之,皆以我無制金人之策,惟將竭中國財物以奉承之,似太怯矣。
止宜遣一使,通命可也.”
高宗不聽,竟遣二人而行。
沈昭遠辭帝,逕赴金國,進上賀生辰及正旦禮物。
金主大喜,謂眾臣曰:“我知宋帝不負吾國之恩,今遵誓書依期進來禮物,此不失其盟好也。
寡人亦須重報之耶?”
律德奏曰:“陛下受賀禮,亦在酌宜處之。
如逾禮接受,恐中國有譏吾主專意於財物也,非示威於外國計。
可循契丹例,不用兩接其禮,遣還使人,照依常歲受賀。
則諸侯聞之,皆以陛下重於德義,而無有不悅服者矣.”
金主從其諫,即遣還使人,不受賀禮,仍以宋行人洪皓、張邵、朱弁還國。
詔命已下,適兀朮自汴京渡淮北迴朝見金主。
金主以其久勞師在外,甚撫慰之。
兀朮奏曰:“臣自領兵南下,不能佔寸土以歸陛下,甚致損折兵馬,耗費糧草,臣之罪不容掩矣.”
金主曰:“勝敗兵家之常,非爾之不盡心,皆緣未得地利故也,何罪之有!”
遂封兀朮為太師,領三省事。
兀朮謝恩畢,既聞詔已歸宋行人,復奏曰:“中國既成講和,息爭罷戰,休養軍士,誠亦善事也。
主人既歸以梓宮、太后,德之至矣。
復許歸宋行人一起,甚非其利。
蓋聞洪皓等動有經天緯地之才,如縱之歸,是放虎入山,自遺其患,陛下宜早圖之.”
金主嘆曰:“孤失計較矣.”
時報宋行人已出了燕地,金主即下命遣七騎漏夜追之。
騎兵急迫至淮西,皓等已在舟中矣。
騎兵不及捉獲,自回金國,不在話下。
卻說洪皓與沈昭遠等歸至京師,朝見高宗。
沈昭遠復奏知金主不受禮物之意,高宗深服其論,召洪皓、朱弁、張邵入內殿見之。
帝親慰皓曰:“朕以太后未歸之時,得卿遺書,著李微持歸,寡人甚喜,以為太后在金二十年,未知寧否,雖遣使百輩,不如卿一書。
今卿留金十五年而還,忠貫日月,志不忘君,雖漢之蘇武不能過是.”
洪皓頓首奏曰:“臣在金國,頗知聲勢。
金人所大畏服者,惟有岳飛,至不敢以名呼之,惟曰‘嶽爺爺’。
及聞其死,諸酋皆酌酒相賀。
陛下須念先帝受無窮之辱,乘其未及御備,早定大計,不可失也.”
帝曰:“割地之約,已有盟誓。
今太后車駕才歸,即若變更,不足以取信於天下也.”
皓曰:“拘小信而失大義,明智者不為也。
昔湯武之得天下,若拘小信,則桀、紂不當誅,天下終不能定也。
陛下今以盟誓自拘,而忘切齒之讎,倘洪基為金人所得,陛下竟為南渡之偏安。
臣等辛苦半生,亦無益矣.”
朱弁亦曰:“陛下與金人講和,上返梓宮,次迎太后,此皆知時知機之明。
然時運而往,或難固執。
機動有變,宜鑑未兆。
盟可守,而詭詐之心宜默以待之;兵可息,而消弭之術宜詳以講之。
金人以黷武為至德,以苟安為太平。
虐民而不恤民,廣地而不廣德,此皆天助中興之勢。
若時與機,陛下既知於始,願圖厥終.”
高宗見二人陳論剴切,甚稱善。
皓等已退出,次日降下聖旨,以皓、弁所論下丞相府議之。
秦檜見詔下,深惡皓等,曰:“老儒輩才得歸國,便有許多話說.”
即奏朱弁以初補官易宣教郎直秘閣,除洪皓徽猷閣直學士、提舉萬壽觀。
皓自知忤於秦檜,連疏求退,乞終養老母。
帝曰:“朕得卿回,正將講論治道,豈可舍朕去耶.”
不允其請。
後被檜安置英州,徙袁州,卒。
卻說高宗以太后迴鑾,和好既成,深加秦檜之功,進封檜為秦、魏兩國公。
詔下,檜自思封兩國是與蔡京職同,辭不受。
然檜雖辭,而權柄不下矣。
凡是朝廷政令,出其府中,誰敢或違之。
時樞密使万俟卨因事入見秦檜,檜與之交論片時,因問卨曰:“岳飛臨死時,曾有何言?”
卨曰:“曾道,‘早通道月長老之言,不落風波之難。
’”檜曰:“道月長老何如人?”
卨曰:“居金山寺,乃通靈和尚也.”
檜曰:“岳飛謀反,必是此人指教.”
即差手下提轄官何立,齎信牌前去揚子江金山寺,提取道月長老,解來問罪。
何立領了批文,即日離了臨安,從揚子江逕往金山寺。
到于山門之外,只聽得鐘聲隱隱,磬韻錚錚,正遇著道月長老升堂說法。
何立纜下船隻,帶領一二人,走在眾僧群內侍立,且聽說了佛法,然後捉他未遲。
只見那長老到於法座前,整頓袈裟,燃香問訊,皈依三寶已畢,合了掌,大道一聲問訊,遂上法座,盤足結跏而坐,瞑目少刻間,吟出一偈雲:吾年三十九,是非終日有。
不為自己身,只為多開口。
何立自東來,我向西邊走。
不是佛力大,已平落人手。
道月長老說偈畢,在法座上奄然而逝。
眾僧齊合掌道:“師父已圓寂去了.”
何立見長老坐化而死,吃了一驚,乃取出秦檜帖文與眾僧看,曰:“今蒙秦太師差牌,要拘長老,有事究問,不想已坐化而去。
只恐其中有詐,使我如何回覆太師?”
眾僧曰:“我師父已知太師差人來拘,故登座說偈而逝。
此明白事耳,有何詐偽?”
何立曰:“爾眾僧須將長老屍骸燒化了,方可回覆.”
有執事僧曰:“此亦不難.”
即令架起柴棚,將長老法身抬上,舉火燒之。
不移時,飛焰凌空,一聲震響,眾僧人近前觀之,見道月長老已成幾根白骨。
何立看見,只得與眾人回臨安去了。
眾僧乃將道月長老骸骨龕於寺之後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