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臨安城中,有二達者,一名王能,一名李直。
因見岳飛父子銜屈而死,家口遷徙嶺南;那兩耒子秦賊,位至三公師保,官居兩國公,一門享福,並無報應。
王能心懷不平,嘆而謂李直曰:“天地之間,果有鬼神否?”
直曰:“有.”
能曰:“如何見得是有?”
直曰:“壯士死於國事,精神強良,魂爽不散而為豪傑之鬼;忠良死於冤枉,精神銜恨,魂爽不散而為冤屈之鬼。
爾不聞杜詩有云:‘新鬼還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王能聞其言,乃從而問之曰:“夜間有聲嘯於樑上者,執燈照之而不見,此乃謂之鬼乎?”
直曰:“此不是鬼。
鬼無聲也.”
能又問曰:“夜間有形現於堂上者,疾往視之而不見,此謂之鬼乎?”
直曰:“此不是鬼。
鬼無形也.”
能曰:“夜間有執物而觸人者,用力奪之而不見,此謂之鬼乎?”
直曰:“此不是鬼。
鬼無聲無形,安有氣而執物乎?”
能曰:“鬼既無聲無氣無形,則是無鬼矣.”
李直曰:“天地之間,有形而無聲者,玉石之類也。
無聲而無形者,鬼神之類也。
然鬼神之事,有常有反常。
漠然而無形無聲,此乃鬼神之常也,而無妖孽矣。
從人所為,上違天命而不知怨,下逆人心而不知報,謀殺人命,死於無辜,銜冤吞恨而無伸理。
此人雖死,則其神精不散,魂爽猶存。
於是鬼神反其常,有成於形,有應於聲。
應其所作,而興妖孽以此鬼神實有之矣。
汝不聞《左傳》有云:‘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憑於人,以自淫厲。
’如此之言,豈無鬼神乎.”
王能曰:“如今岳飛之死,秦賊之奸,天下共知。
既有鬼神,為何不加報於奸臣者乎?吾聞在城有伍員之廟,至有靈感。
無錯書吧他曾諫吳王,被太宰喜否暗中害之,賜劍而死。
此神之事,與岳飛相仿。
神若有靈,必與岳飛父子雪怨。
我今與爾齎一炷香,往其廟而告之.”
李直曰:“可則可,只不可直言其事。
‘隔牆須有耳,門外豈無人’。
賢友則當仔細,休落奸人手.”
二人言畢,乃往廟中拈香,拜而祝之曰:嗚呼!神若有知,則能禍人,亦能福人。
神若正直,則不加禍於君子,而當加禍於小人可也。
神乎神乎,有為耳不忠,為子不孝。
入為逆子,出於賊臣。
天未降刑,尚欲偷生。
神宜先懲,以表有靈;有專於祿位,而不知退。
上弄國柄,下戮同類。
天未降刑,尚欲偷生。
神宜先懲,以表有靈;有賣權取福,交結朋族。
一言不善,禍發如鏃。
天未降刑,尚欲偷生。
神宜先懲,以表有靈;令美之色,媚於君側。
巧笑未足,已亡其國。
天未降刑,尚欲偷生。
神宜先懲,以表其靈;受託之勤,而蔽主人。
矯傳宣命,陷害忠臣。
天未降刑,尚欲偷生。
神宜先懲,以表有靈;見冤不解,問禍樂成。
含羞取貴,忍垢求榮。
天未降刑,尚欲偷生。
神宜先懲,以表有靈。
神乎神乎,爾曾受枉,爾曾無伸。
如何來之所陳,何不施禍於其身?若忠者必有厄,義者必有窮,爾見忠義而獲祐,遇奸佞而伸冤。
非惟去其民患,抑亦有代於天工。
神乎神乎,首依吾言而若是,須當上達於天聰。
王能、李直祝畢,不覺眼中迸血,衝冠咬牙,切恨而退。
顯神伍員聽其所祝,心中大怒,而體自家冤抑相同,即時駕起雲端,上表天庭,乞與岳飛父子伸理冤枉。
正是:人心生一心,天地悉皆知;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是時,岳飛、岳雲、張憲三個冤魂,在於幽冥之中,清清冷冷,襲襲泠泠;於黃泉之下,昏昏黑黑,切切悽悽。
岳飛手挽著一條繩索,岳雲、張憲手提著己頭,叫屈聲冤,無從伸訴。
其銀瓶小姐自撇了母親,投井而死,時來陰府,尋覓父兄。
四面無人,幽魂哽咽,只見空中悽風浙淅,苦雨霏霏。
正在悲哭,忽見父兄三個。
其父認得女兒,向前扯住問著:“爾為何獨自來到此地哭哭哀哀?”
銀瓶認得是父親音容,而告之曰:“我與母親同到臨安,尋見父兄屍首,拋了母親,投井而死,欲來尋覓父兄,一處完聚.”
飛謂銀瓶曰:“爾為何不在陽間侍奉母親,卻舍了一命,來此尋我?”
二人抱頭痛哭。
那張憲英魂向前說道:“我等受如此屈死,何不去尋一條路哀告上帝,索取奸賊之命?”
四人正論間,只見前面一陣黑雲來到,駕著一位天神,頭戴三叉紫金冠,身披銀鎧茜紅袍,手中捻丈八神槍,腰間帶三尺寶劍,身騎白馬,駕著黑雲,駐於空中高聲叫道:“嶽招討,爾父子聽著:我乃吳國行人伍員,知爾等冤屈,我已敷奏天庭,今將秦檜絕其宗嗣,他夫婦不久亦死,教永墮地獄,受諸苦楚,無有出期。
爾父子一門與張憲,且受世間王爵,血食萬年,護國庇民,遇功成行滿,佐正天真。
爾今即便前去尋他索命.”
言訖,隱而不見。
岳飛四人拜謝神明,一齊前去尋此奸賊。
正是:莫道冤愆無報日,只爭來早與來遲。
話說秦檜在相府回來,才登德格天樓消遣片時。
恰到樓上,便覺眼花繚亂,面前親見岳飛猶如活時,手挽繩索,走上前來,把秦檜頭髮揪祝旁有岳雲、張憲兩個,手持著頭,血淋淋的,把秦檜亂打,連聲叫著:“老賊!快還我四個人命.”
後面轉過一女子,渾身是水,叫屈連聲,把秦賊往前只一推,從樓梯上直滾到地下。
忽有使女因捧茶,正見太師死在地下,慌叫老夫人來到看了,嚇得魂不附體。
與婢妾上前扶起,到寢室中,待一更時分醒來。
夫人問其緣故,秦檜道:“我才到樓上,只見岳飛先在樓上,將我揪住,隨後岳雲、張憲怒恨亂打,聲聲叫道‘還我命來’。
忽後面轉過一女子,年近十二三,將我只一推,滾下樓梯來。
今吾遍身骨肉疼痛,恰似刀割,如之奈何?”
王夫人見說,心中戰慄,但曰:“丞相須寬心休養,久當平復.”
自此之後,秦檜精神不在,每日恍恍惚惚,似醉如痴,寢食俱廢。
不拘晝夜,但閤眼,便見岳飛三四人向前討命。
有時如鐵索之聲,有時如刀槍之響。
一回叫“爹爹”,乃是女子之音;半晌喚“孩兒”,卻似將軍之語。
驚雞打狗,閉戶開門。
或吹燈而滅燭,或點火而揚灰。
或撤東而轉西,或挪南而移北。
寂怕著更深夜靜,長愁是驟雨狂風。
嚇得那秦檜睡處不敢熄燈,行處不敢獨走。
乃與其妻計較:“如此怎生是了!”
夫人曰:“太師放心養玻嘗聞佛家有解冤釋結之門,薦拔昇天之路。
離城不遠有靈隱寺,乃吳浙第一名山,三寶皈依所在。
我同相公預辦香燭齋供,往靈隱中供佛齋僧,修理法事,懺我夫妻所作罪業,拔他父子早登仙境,自能消其愆矣.”
秦檜聞之大喜,曰:“若果有是處,謹仗佛力能消吾夫婦之尤,誠幸事也.”
即分付何立安排車馬,明日早詣靈隱寺。
何立領鈞旨預整車馬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