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岳飛既靖淮東,以為聖上知人之明。
惟秦檜恨之,退謀於中丞何鑄。
何鑄曰:“丞相著令張俊分其軍,則岳飛自當讓退也.”
檜從其計,次日具奏高宗曰:“世忠所統多有離叛,且外患未靖,乞陛下復委張俊與飛預為謀畫,鎮守淮東,不失根本,此萬全之策也.”
高宗允奏,即命張俊同領淮東軍。
張俊得旨,輕騎逕詣淮東,會見嶽侯。
嶽侯大喜。
自是與俊條陣軍政,凡一切事,必稟俊而後行。
遇俊不允,飛未嘗自專。
俊雖有驕凌飛意,飛亦屈已下之。
未數月,飛與俊在軍中交論,俊因曰:“戎務誠重事,今聖上已罷宣撫,世忠所統,未有總理,其最難制者,惟背嵬軍,我與公分而管領,斯可以銷其不靖志也.”
飛曰:“不可。
君與世忠皆朝廷命官,且世忠職居樞密,雖罷宣撫,將士皆遵其令。
今一旦分之,非處同列之宜,復如公義何?“俊聞飛言,大不悅。
忽諜報金人閱兵柳河,將睨窺楚州。
飛謂俊曰:“某同公提背嵬軍往楚州觀敵.”
俊從之。
岳飛即離了淮東,率背嵬軍既至楚州。
俊見楚州城郭不完,壕塹頹廢,與飛議曰:“敵人在邇糧饋不及,難與為敵也。
莫若修理城郭以為備禦計.”
飛曰:“虜賊知吾等在此,未敢即南侵也。
正當與君訓練甲兵,戮力以圖恢復,豈可為退保謀哉.”
俊變色,甚不平岳飛所言,遂退居別府。
守門小校報知世忠部下來見樞密,張俊令召入。
二人逕至堂上拜見,乃世忠舊軍吏景著、總領胡紡也。
俊問曰:“汝二人來有何見議?“景著曰:“近聞樞密與嶽副使欲分韓樞密軍,吾二人特來稟知,若樞密的有是意,恐致眾情不協而生禍亂矣.”
俊大怒曰:“吾尚未主行是事,孰教汝來稟覆?“意必嶽侯所使也。
叱令二人退出,乃具書,遣人告知秦檜。
秦檜見俊書道:“韓世忠部下每來根究分軍一事,是必世忠未欲罷兵柄也,丞相可理會之.”
檜大怒,差步騎數十人,至楚州捕捉景著及胡紡。
步騎疾馳楚州,捉二人回見秦檜。
檜令下大理,命司刑官拷勘。
令以煽搖誣世忠。
岳飛部下報知秦檜遣步騎臨楚州,捕捉世忠軍吏景著、總領胡紡下大理。
飛詢得乃張俊所謀,大驚曰:“韓世忠誠實君子也。
張樞密亦有是意陷之乎?“即修書,遣小軍馳告世忠。
小軍接了書,漏夜走到臨安,入韓府見世忠,呈上嶽侯書。
世忠拆封觀之。
書曰:事將起於未度之後,君子亦有晦吝之災。
行若失於往事之微,智者有所不為。
近日張樞密有分足下背嵬軍之請,予義不肯。
未度所部軍吏總領來質是事,致秦丞相系捕,下於大理。
必於聖天子前奏足下有違君命,而欲自專兵柄矣。
足下宜先於御前自明,庶使玉石克分,勿使冒罪。
切毋苟簡因循,自蹈其咎,此非智者之所為,足下其自亮之。
餘不多及。
世忠得嶽侯書觀之,驚遑無措。
清早會朝,入奏高宗曰:“臣本庸質,誤蒙擢用,今居樞密之職,權柄不為不重,政事不為不繁。
臣朝夕惕懼,恐有負陛下之委任,安敢復有過望,欲再得總理兵戎之意?今職同樞密使張俊,陛下敕命以之安撫臣軍,近日與副使岳飛分臣背嵬軍。
臣正恐軍勢一分,必致紛爭。
未度臣前所領軍吏景著、總領胡紡即先告之,尚書省遣騎捕下大理。
臣世忠懼復得罪於陛下,是以不避斧鉞之誅,冒奏丹墀,伏候敕旨.”
高宗覽奏,下命諭世忠曰:“卿之志,朕素知矣,勿以外事自亂心曲。
特降詔知尚書省,放出暴著、胡紡.”
世忠謝恩退出。
俊在楚州,知岳飛以書馳告世忠,於是大恨飛曰:“誓不與豎子同立.”
遂密遣人以飛報世忠事告於秦檜。
檜大怒,奏高宗召竣飛還朝。
數日,有詔下楚州。
飛聞詔嘆曰:“吾於此知朝廷不復用兵矣。
二帝之恥,幾能肯雪?中原之地,竟不可復.”
只得領兵還至行在。
遂不復出掌兵,其僚屬多乞宮祠而去。
俊每獨出視師。
楊存中因僚屬多去者,見劉錡驟貴,為淮北宣撫判官,心甚嫉之,與張貴言於朝曰:“淮西之役,金人氣銳,岳飛若不救援,劉錡戰亦不力。
是順昌之捷,其功非錡獨有.”
秦檜信之,遂罷劉錡及劉光世兵權。
錡以知荊南府,光世以為萬壽觀使。
已逾月,光世尋卒。
光世在諸將中最先進,律身不嚴,馭軍無法,不肯為國任事,嘗入對言:“願竭力以報國,他日史官書臣功第一.”
帝曰:“卿不可徒為空言,當見之行事。
比之韓世忠、岳飛不及遠矣.”
秦檜復奏欲罷遠鎮宣撫司兵,而及四川胡世將,高宗曰:“四川封宇,方隅阻越,屢被金人騷擾,士民不得寧居。
近有世將、吳璘孤軍在外,豈宜罷之?寡人當下詔獎諭之,卿勿多生釁端也.”
秦檜語塞而退,使臣齎詔往川陝去訖。
卻說同節制陝西諸軍吳璘,近日進兵拔秦州,既與世將得高宗獎諭詔書,戰之益力。
諜報金統軍胡盞與習不祝合兵五萬屯劉家圈,欲來與宋軍放對。
璘入見世將,曰:“金人合犬羊之眾,乘銳而來,氣驕意惰。
吾兵已得地利,只一陣要破虜賊片甲不回,生擒獻俘階下?“世將曰:“足下有何良策能如此決勝?請言其略.”
璘曰:“有新立疊陣法,足可殲敵人矣.”
世將曰:“疊陣法何以取用?“璘曰:“其法每戰以長槍居前,坐不得起。
次取強弓,又次強弩,令將士跪膝以俟。
次用神臂弓,約賊相搏,至百步內與之號令,則神臂弓先發;七十步,強弓併發。
次陣亦依此行。
凡陣以拒馬為限,鐵鉤相連,遇有見傷,則更代之。
若代,則以鼓為令,出騎兵兩翼以蔽於前。
待陣成,騎兵復退。
此謂之疊陣法也.”
世將善之,即下令軍中依吳璘。
所有諸將竊議之,曰:“若依吳將軍疊陣法,遇敵人,將士未知約束,不利戰鬥。
非惟難以制勝,抑且殲於此耳.”
璘曰:“此乃古制束伍令也。
兵家嘗曰:平坦之地,可用車戰;山險之地,可用步戰;攻擊追襲,可用馬戰:隨地利而作用各有不同。
今吾據沃野之地,正宜用此法,得車戰餘意,諸君不識耳。
必在戰士心定則能持滿,敵雖銳不能當也.”
眾人然其言。
璘即依法布定,率部下進屯剡家灣。
且說金統軍胡盞、習不祝與裨將撒不吪、斡朵恩人馬屯於鹿角砦,據險自固。
前臨峻嶺,後控臘家城,胡盞與習不祝謀曰:“吾眾人佔得此個所在,璘不敢輕犯.”
正議間,哨馬報宋軍已出剡家灣。
將近鹿角砦矣。
習不祝曰:“吳璘新復秦州,今又輔以胡世將,乘勝來鬥,其鋒不可當。
今鹿角砦止有兩條路而入。
東北上一條路,川平野曠,人馬可行,若以木石疊斷砦口,雖有數百萬之眾,亦不能攻。
我與統軍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
彼欲前不得鬥,驕其軍心,銷其銳氣,然後分左右翼戰之,宋人可破矣.”
無錯書吧胡盞笑曰:“吾合兵本來與宋人決一雌雄,今又據險不戰,則是怯敵也。
且吳璘智將,非庸俗之比。
若依公策,適足以老吾軍,勝負竟難分也.”
遂不聽習不祝之計,即下令整兵甲以戰。
遊騎報入吳璘軍中來,璘與部下議曰:“賊恃險不出,爾眾人有何策攻之?“健將姚仲曰:“敵人寨柵據高而立,若以步騎繞出其後,戰于山上,吾令之片甲不回.”
璘曰:“戰于山上乃絕地也。
倘敵人絕其後,我軍不戰自亂矣。
公只宜誘其來戰,金人一至,即可擒之.”
姚仲從其計,乃于山頂立營。
胡盞聞之,笑曰:“吳璘不足懼也。
今於絕地連營,此死牒矣.”
習不祝曰:“吳璘有謀,亦不可料敵,且宜堅守.”
斡朵思曰:“願借三千精兵擊之,無不克也.”
胡盞即與斡朵思人馬出戰。
吳璘知虜賊來近,堅壁不出。
寨外金鼓大震。
近黃昏,吳璘乃遣人約姚仲,多置火炬,候宋軍來到,然後舉火。
又喚過王彥曰:“爾引五千精銳軍士,頭裹赤幘,各帶鮮明器械,扣備鞍馬,人各銜枚,渡河陟峻嶺截坡上,待與姚仲軍馬會合,聽吾號炮而後發火.”
王彥領計去了,璘又選五百炮手各帶火炮隨後,臨時聽令。
先差劉浩出敵金兵。
吳璘分撥已定,自以陣軍與世將後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