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岳飛輕騎至臨安朝見高宗,奏道:“金人舉國南來,巢穴必虛,若以吾軍長驅京洛以搗之,彼必奔命,可坐而斃.”
帝不從。
秦檜尤惡之,背地奏高宗,以為:“陛下既詔各路班師,不久太上皇梓宮及韋太后訊息至矣。
今濠州雖失,乃小忿耳。
請陛下以大孝自體,勿聽臣下之言也.”
高宗因見金人屢失盟好,遲疑未決。
岳飛既退私第,身沾宿疾苦寒,咳嗽不已。
然其志圖報效,又恐高宗急於退敵,次日又具奏曰:“臣如領兵搗其虛國,勢必得利。
陛下若以敵方在邇,未暇遠圖,欲乞親至蘄、黃以議攻敵,庶幾為後計也.”
帝見岳飛意切,乃下詔著飛會樂蘄、黃。
飛承命,即日辭帝回鄂州,收拾人馬,望蘄、黃進發。
時值春盡三月間,天氣暄暖,人馬精神,所過秋毫無犯,隴道中耕夫皆荷鋤而觀。
嶽侯遣人探濠州訊息,哨馬回報,濠州日前被金人陷了,今退去二朝矣。
岳飛得諜報,即以人馬進濠州,安撫軍民,修理府庫,令軍士築壕垣,委官鎮守,具表遣人遞奏行在。
遂還兵屯舒州,以候朝廷之命。
高宗得岳飛條陳濠州表疏,差內臣齎於尚書府發落。
內臣領詔,逕至秦檜府中呈報。
秦檜見了奏疏,著人請過給事中範同,到府有事商議。
差人去不多時,範同隨入府,參見秦檜畢,檜引入後堂,與之分賓主而坐。
同曰:“小官何得有坐?“檜曰:“有事與執事計議,但坐無妨.”
同始敢坐於堂側。
檜曰:“吾意力主和議,岳飛諸人往往奏上,欲圖恢復。
近日府中接到疏章疊積,誠恐諸將難制,今欲盡收其兵權,足下有何良策?“範同曰:“此易事矣。
且朝廷封爵出由丞相,何不奏上,請除韓世忠、張竣岳飛樞府之職,則兵柄自解.”
檜大喜曰:“公言深合我意.”
因設酒禮待同。
飲至半酣,檜問及朝中某人可進,某人可退,同一一為之開導。
檜見同阿己,甚悅。
酒罷,範同辭檜退去。
次日,秦檜密奏:“張俊戰石皋之捷,遂復廬州。
韓世忠鎮守江淮,金人不敢南下。
岳飛兵駐朱仙鎮,兀朮徙家遠遁。
是三將者,偉績昭著,望陛下降詔,召赴行在,論功升賞,庶使朝廷諸人知所勉勵.”
高宗大悅,遂允其請,即日頒詔,遣內臣齊於各鎮去訖。
且說一路使臣齊詔到建康召張浚張俊正在府中議事,聽得朝廷有使命來,即降階迎候。
使臣逕至堂中,宣讀聖旨。
詔曰:朕承中業,遭家不造,天步艱難,人心騷動。
氐羌蠹侵於西土,獫狁蜂擾於中原,生靈荼毒,朕實憫焉。
所賴文武同心,將士戮力,內平禍亂,外靖邊庭。
茲者,宣撫使張俊,狥國無家,護兵有法。
智謀深博,可以運籌帷幄之中;聲名隱隆,可以折衝廟堂之上。
朕心所屬,與論攸歸,卿宜疾赴行在,論功授封。
嗚呼,盡忠匡國,惟臣子之至誠;崇德報功,乃朝廷之通典。
欽予時命,想宜體悉。
張俊接詔,謝恩已畢,即分付軍中,戎務委能將總理,自隨使臣逕赴行在。
次日朝見高宗,高宗大悅,謂曰:“卿為國勤勞,多聞捷報,朕嘗欲一見,因卿總戎在外,未可遽離。
今召赴行在,實以卿克理內政也.”
俊頓首稱謝。
俊既退出居府,第二日韓世忠、楊沂中、王德等,皆隨詔來到,獨岳飛未至。
秦檜問於參知政事王次翁,次翁曰:“岳飛一軍最為關要。
明日再奏,仍遣使促之。
待眾人聚於京師,權柄不一,自生猜忌,此正鎮諸侯法也,丞相慎勿失此.”
秦檜然之。
遇早朝,檜復奏:“岳飛兵屯舒州未至,陛下再差內臣召入,則可以擬封爵.”
高宗允奏,復遣司農李若虛同內官黃順,齊詔催促岳飛速赴朝廷。
李若虛、黃順領詔,逕往舒州見嶽侯,宣讀上意。
岳飛俯伏聽命。
詔曰:提七萃之旅,入則拱衛於巖除;建六纛之威,出則撫臨於邊塞。
克備爪牙之寄,聿資心膂之臣。
誕敷顯命,播告治朝。
乃者諸路招討使岳飛偉量沈雄,英資果毅,早膺勇爵,備歷戎行。
懷干城禦侮之材,著斬將奪旗之績。
屢得捷聞,甚契朕意。
今將頒詔於諸鎮,即日鹹聚於京師。
欲擬封賞,惟卿未至,故茲詔示,指不多及。
岳飛拜受詔書,請使臣李若虛、黃順入後堂坐定,問曰:“有勞使臣遠來,近日頒詔諸鎮,出於上意,或由廷臣主之?“若虛曰:“不瞞君侯說,吾二人實上命所遣,其擬封賞級,皆從秦丞相之請也.”
飛曰:“二使臣先回,嶽某隨後便至.”
黃順曰:“聖旨候君侯與諸鎮會朝,若復後期,則吾二人亦有罪也。
望君侯一同付朝.”
岳飛只得以軍事付岳雲掌理,自與使臣逕赴行在。
至京師幾越七日,遂同韓世忠、張竣楊沂中、王德等,會朝見高宗皇帝。
帝下命召岳飛入內廷,有機密事商議。
飛即承命,進見高宗於拱德殿,拜伏階下。
高宗曰:“朕嘗思內閣之語,以中興一事專委任卿。
廷臣多有議論與金講和者,朕亦緣太上皇梓宮未還,韋太后車駕耗焉,是以切於尋盟,欲得應成此事。
目今遣使往返道路,金人屢有此請,朕不得已而從之。
是使卿班師還鎮,用賜封賞,居列朝廷,分理諸政事。
候在金人的有太上皇及韋太后訊息,與卿等又作遠圖。
何屢屢詔至,卿未即赴以慰朕懷耶?“岳飛頓首流血徐奏曰:“臣非敢抗違君命,而不果行哉。
初,臣駐兵郾城,距黃龍府只曾七十里。
那時金人之氣銷沮殆盡,正待會集兩河忠義,指日渡河,誅兀朮如砧上之肉,復汴京猶反掌之易。
陛下連齎到御札金字牌一十三道;臣遽離朱仙鎮,河南百姓苦遭金人所荼毒者,遮道而留,哭聲震野,慘不忍聞。
彼時臣逗遛於進退莫得之間。
仰思君命,俯視民情,是班師歸鄂之旨,臣甚不得已之意也.”
言罷血披階墀,嗚咽似不出聲。
高宗亦為之慘焉,復諭曰:“卿之勤勞,朕足知矣。
日已晏,且退,來早詣尚書省聽候指揮.”
飛披命而退。
次日降出聖旨,拜韓世忠、張俊為樞密使,岳飛為副使,並宣押至樞府治事。
加楊沂中開府儀同三司,賜名存中。
王德清遠軍節度使。
準秦檜奏而進範同為翰林學士。
世忠等既承封爵,各具表會同謝恩。
惟張俊懷不平,退居府中,自以為岳飛年少於我,初只列在將校之中,今日職位拔起,居我上,必須謀陷之,方雪此憤。
乃與心腹人胡居正商議陷岳飛之計,居正曰:“樞密近來知朝廷封爵之事乎?“俊曰:“不知也.”
居正曰:“秦檜力主和議,恐難制諸將,故用此鎖諸侯法,盡收樞密等兵權。
今聖上擬定升職,猶使並宣押詣樞府治事,非秦檜之本意。
樞密何不以罷兵首請秦檜,將所部隸御前,庶示不復用兵意,且力贊和議,重結於秦檜。
那時何患官職弗進於嶽侯之上,而乃區區欲陷之乎.”
張俊聞居正之言大喜。
無錯書吧次日,逕往秦府中見檜,請以所部隸御前。
且言邊將貪功,阻其和議,致使干戈不息,毋以舒內寢之宵旰也。
檜見俊首開罷兵之端,深合其意,喜曰:“張樞密果有心對秦某,終當不負公也.”
俊曰:“丞相為天下蒼生也,俊安得不讚其成.”
檜尤悅之,留府中議論終日。
自是秦檜有所為,必謀於後。
俊圖得高位,亦盡心為之措置矣。
檜因奏帝,乞罷三宣撫司,以其兵俱隸御前。
遇出師之際,臨時取旨調發。
又奏置三總領所於湖北、淮東、淮西,以統諸軍。
帝皆允其請。
詔下,即日罷三宣司,以收其兵。
凡朝廷一應政事,皆出秦檜門矣。
以後軍需錢糧,因時改變。
中外騷動,將士多不安。
淮東舊屬韓世忠部下之軍,因罷宣撫司後暴悍無統,欲生邊釁。
訊息傳入御前,高宗召廷議曰:“軍制之初,即聞變亂,以其無大將統之也。
朕於眾諸侯中擇其素有重望者領之,惟宣司職不預焉。
爾眾臣試舉誰能任此職者?“諫議大夫万俟禼奏曰:“陛下之論極善。
大將之中素有重望者,惟開府儀同三司楊存中深得士心,其人可稱此任.”
高宗曰:“存中雖有小才,而非大器,終不足以濟大事也。
據朕所論,大將才無如岳飛者,若委任之,必能服眾矣.”
是日即下詔著岳飛往淮東,安撫韓世忠之軍。
岳飛承詔逕往淮東地界。
軍士聞知朝廷差嶽侯來到,無有不悅。
岳飛至鎮所,宣以威信,部伍肅然,內中有反去者,依前來歸。
事聞行在,高宗悅曰:“岳飛的不負朕委任也.”
廷臣舉賀,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