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凡容提起燒開的茶壺，正往三個茶杯裡添水。
凡弋從臥室出來，瞅了一眼凡容，冷冷道：“我不喝茶。”
“不喝就算了，我也懶得跟你倒。”
凡容把他的茶杯撥到一旁，以表不悅。
“媽，又有什麼事？”凡弋一臉不耐煩。
“我就直說了，不跟你繞彎子，免得你對我又生意見。”
凡媽示意凡弋坐到自已面前來，接著說道：
“你也知道家裡的條件，我和你爸離婚後，一直是我和你姐在為這個家操勞，沒有讓你幫半點忙。”
“這個我知道。”
“你年紀也不小了，別人像你這麼大的，都已結婚生子。我也不能指望你跟他們一樣，但是還是希望你今後能過得好。”
凡容插嘴道：“是啊，我和媽都希望你好。”
“嗯。”
“等這陣子忙完了，我們娘仨一起去趟龍池古寺。一來是祈福你平平安安，二來是祈福你姐早日嫁出去。”
“媽，怎麼又扯上我了？”凡容嘖了聲，打趣道。
凡媽拽了拽凡容，凡容會意，不再搗亂。
“好，去的時候叫我。”
凡媽還想說點什麼，欲言又止，半天憋不出話來。
“那你回去休息吧。”
凡弋不答反問，徵求意見道：“我明天可不可以去魚攤幫忙？”
凡媽聽後，心想：兒子也沒有想得那麼差，總算開竅。
轉念一想，凡媽又覺得自已對待兒子，屬於趕鴨子上架。
“你要去也行，先不用幫忙，你能坐在一旁看看，我就很知足了。”
凡容接過話，提醒道：“你去了之後，不能說話，更不能動手動腳。”
“我可以做到。”
凡媽和凡容又叮囑幾句，看看時間，各自回房，一宿無夢。
次日，趕集繼續，鎮上熱鬧不減，馬路上熙熙攘攘，圍得個水洩不通。
凡弋坐在一頂偌大的遮陽傘下，雙手插兜，一動不動像尊佛。
他身旁有幾個大魚盆，裡面滿滿當當，裝著不少各種類魚。
凡媽和凡容在前面忙著招呼來往顧客。
“你們這魚看著不錯，老闆，我要這條。”
“好的，來給您稱下，十二塊五，需不需要給您切？”
“不用了，謝謝。”
“老闆，你這稱不缺斤少兩吧。”
“說哪裡話，主要是做些老顧客生意，咱也用不著去佔那點便宜。”
你一言我一語，夾雜著各種討價還價聲，對於社恐的凡弋來說，甚是難受。
他被吵得頭昏腦脹，精神渙散，控制不住地眼睛一閉，遁入夢魘。
……
“誒，你是賣魚的？這魚咋賣啊？”
一光頭男子用力踢了下魚盆，看著眼前的賣魚郎。
凡弋睜開眼，看見光頭男子，發現街上的其他人身影全無。
媽和姐也不知跑哪裡去了，只剩自已灰溜溜一個人。
正值凡弋發愣之際，光頭男子又重重地踢了一腳，不耐煩道：“和你說話呢？啞巴啦？”
凡弋聲音有些發顫：“我不會賣魚。等我媽和我姐。”
光頭男子不等他說完，左顧右看，搶著道：“等誰？這哪有其他人？你擺魚攤，你不會賣魚？”
凡弋見光頭男子不是善茬，冷不丁地說：“我這魚不賣，你可以走了。”
光頭男子來勁了，聲音提高几分：“瞧我這暴脾氣，我今天還就偏要買。”
說完，光頭男子倒是自來熟，俯身挑了條大魚，環顧四周，大聲道：“你秤呢？”
凡弋心想：什麼秤。
他不搭理光頭男子，直勾勾地看著他。
光頭男子難以置信，責問道：“你秤都沒有，你還賣魚？”
不知道光頭男子在哪裡撿了一根繩子，穿過魚鰓，打了活結，掂量手中魚的重量。
“這少說也有個四五斤。”
“這魚我賞臉提走了，跟你費半天口舌，就當是抵這魚錢。”
不等凡弋作出反應，起身要走。
凡弋一聽不給錢，怒懟道：“你拿走試試？”
光頭男子一反常態，伸手將魚遞給凡弋，抱歉道：“算了，還給你。”
凡弋伸手去接。
不料光頭男子猛地揪住凡弋衣領，往下一帶，將凡弋拽進魚盆裡。
凡弋猝不及防，腦袋往下一栽，極為狼狽。
等他撐起身來，哪裡還有光頭男子的身影？
凡弋落魄地在馬路上尋找光頭男子，希望報這一拽之仇。
轉了一圈回來，凡弋神奇地發現自已的攤位上，光頭男子在那裡賣魚。
他氣沖沖地跑過去，重重地一腳踢向光頭男子，光頭一閃，一腳踢空。
凡弋惡狠狠地道：“把我的魚還給我。”
誰知那光頭男子一臉詫異，問道：“我拿了你的魚嗎？”
“你見人就踢，我認識你嗎？”光頭男子補充道。
凡弋被這一問，打量了一下光頭男子，確認自已沒有看錯。
“就是你，剛才拿走了我一條四五斤的大魚。”
“你要看清楚，我是賣魚的，我拿你魚乾嘛？”
“再說這裡魚這麼多，多一條少一條又有什麼關係，我犯不著拿你魚。”光頭男子補充道。
凡弋看看魚盆裡的魚，確實挺多的。
他突然察覺到，有個盆裡遊著一條大魚，那條大魚嘴裡還穿著一根繩子，就是剛才那條。
凡弋回過神來，強詞奪理道：“這是我的魚攤，你快走開。”
光頭男子不再囂張跋扈，略顯斯文：“怎麼可能是你的魚攤，這是我媽和我姐的魚攤。”
“我第一次在這裡守魚攤，我幫不上忙，我真是沒用。”光頭男子補充道。
短短几句話，深深地刺痛凡弋的心。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想的。
自已有心無力，還要靠著媽和姐養活，幫不上忙，還對他們亂髮脾氣。
凡弋的良知被喚醒，陷入深深的自責。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光頭男子，光頭男子也靜靜地注視著他。
他發現光頭男子越來越像自已。
如果光頭男子不是個光頭，簡直就是另一個自已。
光頭男子善意地問道：“你真的瞭解你自已嗎？”
凡弋內心糾結，努力逃避，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你真的瞭解你自已嗎？”
這句話從腦海裡不停迴盪，反覆地質問凡弋的靈魂。
……
凡弋的身體猛地一抖，從夢魘中醒來。
他以前只夢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夢魘，無根亦無懼。
沒想到現在，自已的潛意識、情緒、憂慮、自信心都會形成未知的夢魘。
這一次，凡弋開始審視自已。
他朝馬路上望去，車馬行人摩肩接踵，熱鬧依舊。
凡媽和凡容笑臉相迎，認真地對待每一位顧客。
這一刻，凡弋感到自已格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