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心念唸的師父是誰，慕容婉月自然清楚。

慕容婉月側過頭去，一行淚水從眼眶裡泫然而下。

她再度回頭看向莫遇時，莫遇已經靠在美人榻上，再度的沉睡了過去。

她的睡意很深，總是懨懨的沒有個精神，平日裡最想幹的事情就是睡覺。

莫遇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暮色四合，綠錦在她身邊侍奉著她離開這條小亭。

“月姑娘離開的時候，哭了.”

綠錦無意說起慕容婉月離開時的些許表現。

莫遇身子一頓，鈍鈍的大腦裡回味過來什麼，她想笑，唇角笑意卻牽強苦澀：“她大約，也猜到了.”

日薄西山的身體，終於要走到了盡頭。

莫遇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合黎山上的雪已經停了，積雪正厚，堆在路邊遲遲沒有消融的跡象。

莫遇起身睜開眼睛，周圍烏糟糟的，她揉揉眼睛，看了一眼窗外。

是個不太討喜的陰霾天。

一個人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看到起床的莫遇，神色間劃過些許遲疑，隨及快步走到了莫遇面前：“主子，請用膳.”

莫遇亦是詫異的看著他，“你怎麼來了？”

隨後，莫遇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不對不對，你已經是大雍的君主，君主來到合黎山，是想效仿先人，三顧茅廬嗎？”

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現差錯的話，現在的襄止，應該已經是大雍的昭豫皇帝了。

“主子.”

襄止抬眸直視著莫遇蒼白的臉，“我永遠是你的襄止.”

“你是想做我的死士？”

莫遇譏誚一笑，“我現在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若真的要做我的死士，那麼我身死那日，你也要隨我一起死。

你，能做到嗎？”

若是襄止還不是帝王君主，或許他還會有心和她一起死，但是現在襄止已經是大雍的皇帝了，或者說，昔日不受寵的煜王寧陳，已經成了大雍的皇帝。

九五至尊，怎麼能和一個大逆不道的臣子一起死？襄止沒有說話，一雙漆黑澄澈的眼睛直視著莫遇。

長久，莫遇都沒有等到襄止的答案，沉默片刻之後，莫遇長長的嘆了口氣：“你若是不能做到，又何必過來找我？”

襄止的身體前傾，突然抱住了她。

“有些事情，無需答應.”

襄止的這句回答，莫遇好像聽懂了，又似乎聽不懂，總之，她的腦子混混沌沌的，意識不是很清明。

“陪我出去坐坐吧.”

莫遇沒有喝粥，她不餓。

襄止遲疑了一下，從衣架上取過大氅，給莫遇穿好鞋襪之後，又為她披上大氅，把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之後，才抱著她出門。

外邊雖然不再下雪，但是積雪還在消融，會格外的冷些。

莫遇整個人縮在襄止的懷裡，小小的一團，她努力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努力去看合黎山的一切。

合黎山就算是下了雪還是這麼美，真可惜，這麼美的風光，她以後看不到了。

惆悵著，她開了口。

“聽說陰間有個望鄉臺，思念家鄉時，可以去望鄉臺看一看，透過望鄉臺，可以看到任何你想看到的地方.”

也許，她以後看到合黎山，就得透過望鄉臺去看了。

真是……悲哀。

莫遇的聲音低微且清晰。

襄止的腳步微微有些蹣跚，驚濤駭浪般的情緒在襄止的胸腔內翻湧著，“快到了，再等等.”

長亭內的擺設如舊，自從從鄴城回到合黎山之後，莫遇總是喜歡坐在長亭內看合黎山的風景。

綠錦曾經問過她，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哪裡？她的時日無多，何不遊遍大江南北，一覽塵世風光？但是莫遇卻搖了搖頭，堅持要留在合黎山。

和那萬丈紅塵相比，她還是喜歡偏安一隅，生活在這小小的合黎山，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

莫遇坐在美人靠上，卻躺在了襄止的懷裡，煮著茶的小火爐燒的正旺，茶香氤氳，莫遇的神思卻隨著山間未消融的白雪越飄越遠。

過往的事情一點點的，全部都飄進了莫遇的腦海中。

莫遇想了很多，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感覺自己很累。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反悔嗎？”

莫遇想起那日逼宮，原本應該交給蘇毓淞的王位，她卻傳給了襄止。

襄止沒有回答，而是安靜的聽著莫遇開口說話。

莫遇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她能說得話也不多了，目前他能聽一句是一句。

“我覺得，要是我讓你做皇帝，他會開心。

我不想讓他失望.”

她的腦海中倒映出顧七珏的臉。

“從小到大，我就沒有讓他省心過，就算是現在，我也不想讓他失望.”

襄止的臉色亦是有些蒼白。

說到底，還是為了顧七珏。

“嗯，你沒有讓他失望.”

沒有。

作為顧七珏的弟子，莫遇已經夠出色了。

“是嗎？”

莫遇悽苦的笑了笑。

她看到漫天大雪，她看到顧七珏離著她越來越近。

以前，她也總是會夢到顧七珏，夢見在皚皚白雪中，顧七珏一身白衫，幾乎要和白雪融為一體，要不是那頭烏黑的頭髮，她險些看不出來是他。

他站在雪地裡，宛如一棵輕鬆。

她跑過去，想要去找他，想要訴說對他的思念，但是她的雙足總是沒有力氣。

每一次，都是她尖叫著師父，從睡夢中醒過來，然後久久無法再入睡。

這些，作為莫遇的死士，襄止都是看在眼裡的。

“下輩子，你還會記得我嗎？”

襄止的聲音再度的把她拉回現實。

“浮生如此，別多會少，不如莫遇。

我叫，莫遇，你記得我就好了，不，還是不要記得了，我不值得……”莫遇的聲音越來越輕，氣息也越來越微弱，目光也越來越迷離。

她的世界裡終於只有漫天白雪和顧七珏了。

這一次和以往的夢境不同，她很容易就跑到了顧七珏的身邊。

她撲進顧七珏的懷裡，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眼睛微微合上。

她輕輕的發出一聲呢喃：“師父，我終於，等到你了.”

在無盡的愉悅和滿足中，莫遇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