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狩照例繼續進行。
只不過,原本定下的場地臨時換了。
今日秋狩本該在浮州西城郊新修繕的狩場進行,如今卻換到了玉淞南山。
楚嫆一直待在行宮中,但並不清楚其中原委。
現下過了巳時,她已經隨眾人到了玉淞南山的狩場。遙遙望去,楚邕坐在金玉步輦上,神情疲憊,似乎不太高興。
西城郊發生什麼事了?
楚嫆凝眸,抬步跟著其他公主走。
“誒,那何大人還好嗎?”
“能好嗎……聽說昨夜一臉血從福澤殿裡出來了。”
“這也確實是他知州管事不力。”
“也不能這麼說……”
“那賊人囂張得很,陛下已經下旨全境緝拿了……”
路過幾個官員時,楚嫆不禁蹙眉。
知州……賊人……
他們口中的賊人,到底是掀了多大的風浪,竟讓父皇下了在全境緝拿的聖旨?
楚嫆抿唇不語。
行至空曠。
抬眼看去,雲濯長身玉立,面上溫煦,正陪侍在楚邕身旁。
楚霄一如往常,面上不帶笑意。
即便今日天氣大好,陽光暖烘烘照在他臉上,卻還是消解不去那種陰鷙。
楚睿同其他幾位未及冠的皇子站在一起,此刻正低聲言笑,心情貌似還不錯。
也許她該找機會問問他,昨夜楚霄同他談了些什麼。
禮官拉長聲音呈報今日參與秋狩的人員姓名,一番作罷秋狩便正式開始。
不過不同於昨日,在今日正式秋狩前,禮部連同御馬監設了一個考究射藝的打靶活動。
楚邕下了步輦,眾人拜倒高聲行禮。
雲濯扶著他小臂,坐在金錦龍幡下事先備好的黑檀木龍椅上。
他微眯著眼睛,沉聲道:“歷次皇家秋狩,活動總不拘於一樣。”
“狩獵首先講究射藝。”
楚邕面色微微和緩,“無論姿態、開弓還是撒放,都是功底。”
他抬手示意。
一隊宮人已經搬來了一溜草靶,見他示意才又做了些調整,躬著身子退至兩旁。
“今日先打靶。朕既備了草靶,也備了活靶。”
“朕要親眼看看——在座的哪一位年輕才俊射藝精湛高絕。此番比試過後,朕必有重賞。”
楚邕一番話說起來不疾不徐,眸中威嚴掃視左右。
眾人彼此左右交換眼神。雖不言語,卻已是心照不宣。
射藝一直都是考量和選備人才的重要方式。
再加上,這可是盛況空前的皇家秋狩。若是今日打靶能在陛下面前出彩,這“重賞”可就不僅僅是寶貝物什那麼簡單了。
適齡的皇嗣自不必說,重臣公子們同樣也是躍躍欲試,想要好好較量一番。
楚霄壓了壓眉,眸中神色愈深。
三年前他初為儲君時,曾與一眾皇子比試六藝。
那時他的六藝便已樣樣拔得頭籌。父皇大悅,親賜給他自已貼身戴了多年的墨龍環佩。
治國策論也好,六藝詩賦也罷。他自覺自已身為太子,已是做到了樣樣盡善盡美。
想來該只有他自已清楚,這太子之位有多來之不易。
即便他已經坐了這位子三年有餘,卻還是時刻都不能掉以輕心。
未到最後一刻,都無謂定局。
楚睿眸光流轉,不自覺朝楚霄掃了一眼。
卻不料楚霄恰恰正在看他。
他心一緊,緩緩移開眼,面色依舊如故。
離楚睿及冠尚有五年。
雖說他如今才情在國子監中頗有名氣,但因著母族一事……
父皇如今待他冷淡得很,若不是還有平常的修習呈報,他都恍惚覺得父皇已然不記得還有他這個兒子了。
以往他射藝不佳,自知該苦練射藝。
如今十五,他自覺進步很多。
只是他現下有些慌神,誠因方才楚霄定定盯著他看,讓他頓覺不適。
待會兒打靶,他到底要不要拼盡全力仔細較量?
楚霄精湛的六藝幾乎可以驚歎為出類拔萃——至少在過去皇嗣比試中,還無人能比過他。
他又想起昨日楚霄對他說的那一番話,不免心緒翻湧起來。
楚睿如此想著,額角竟然蒙了一層細汗。
第一局是死靶,是射藝的基礎比試。
一人一靶,每人十箭。同等距離,誰命中靶心的箭最多,誰為勝。
若是最後有了平局,便再作活靶比試。
皇嗣們倒端得穩重,只一些官家公子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楚睿眸中生起遲疑,看著那宮人伏身給他拿來的弓箭,猶豫了片刻才伸手拿起。
“你——也去試一試。”
禮官正要鳴鼓,卻被楚邕沉沉一聲打斷。
左右正試著弓箭的楚霄皺眉回頭。
一眾人目光都聚在那黑龍椅座上。
楚邕一雙眸淡淡抬起,掃了一眼雲濯。
眾人皆是沉默不語,大氣也不敢出。
帝王心思真是難捉摸。
不過或許是因這位督主大人乃國運福星,陛下近日來對他更是喜愛得緊,這才允他一試。
雲濯唇角一僵,旋即溫聲道:“打靶比試,都是年輕才俊,奴跟著比試,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你昨日陪著朕騎射,不是挺好?況且,你不算是年輕才俊?”楚邕淡淡道,眼中難得多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底下人聞言,目光又彼此互動起來。
昨日狩獵,陛下好一段時間不見人影,原是由他獨自陪著去狩獵了。
自玄塵子推演星象,算出他是國運福星之後,陛下的確更喜愛他了,似乎日日夜夜都不離左右。
今日此話怕是又想給他表現的機會,長他銳氣。
陛下如今,竟寵愛他到如此地步?
寵愛一個宦官,到了如此地步……
古有紅顏禍水,現在看來,他倒是隻狐狸,淨能惑主!
人心隔肚皮,各人有各人的思量。
可無論有什麼話,兜兜轉轉,最終也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裡去。
楚霄斂起眸,長睫掩去眼底陰戾。
雲濯輕笑揖禮,“既陛下如此開口,奴自然再無回絕之理。”
話罷,他抬步走向靶場。
一個宮人見狀連忙掛起笑容,哈著腰給他遞上弓箭。
這一幕,看得楚霄一張臉又陰沉了幾分,抓著長弓的手青筋暴起。
楚睿反倒輕舒了一口氣。
雲濯的騎射功夫他早就見過,且不說他是東廠統帥,射藝自然不用多說。
楚霄同他自然沒有比試過,誰更技高一籌尚未可知。
看來,這一局最終,八成是他同楚霄二人的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