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楚瑤換上煙粉無袖披帛舞衣,手執花束隨樂起舞。
身為嫡長公主,她樂舞自然是一流。
只不過——
可惜有楚嫆。
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樂舞,都壓她一頭。
就連天生的容貌……楚嫆都要勝她一籌!
憑什麼!
為什麼,她的臉還是完好如初?
那麼毒的毒物配合著她的苦心謀劃,為什麼就是不能成功!
壽宴本該是她大放異彩的時刻啊!
樂曲激昂緊湊起來,逐漸急促。
楚瑤抬步,轉圈,伸展腰肢,腦中卻愈來愈亂。
“啊!”
倏地,楚瑤跌坐在金磚地面上,細白的腳踝肉眼可見地紅腫起來。
殿內一片譁然,幾個宮女連忙小跑上去扶起楚瑤。
楚瑤紅著眼睛,掙開宮女攙扶著她的手,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兒臣不慎,擾了父皇壽宴。”聲音哽咽,好不難過。
“無妨。你有這份心就好。下去歇著吧,傳太醫看看傷。”楚邕把玩著手中物什,淡淡道。
張琬臉色有些不好,但唇角依舊上揚。
楚瑤回了座位,紅著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遠處端坐飲酒的謝欽。
他專心獨自飲酒,看樣子不曾給過她哪怕一個側目。
楚瑤鼻頭猛地一酸,杏眸噙著淚又偷偷看了一眼即將上前獻禮的楚嫆。
她只覺心中無力。
只要楚嫆在這世上一天,她怕是不會再有出頭之日。
想到這兒,她眼神暗了幾分,目光與張琬交匯。
楚嫆也是獻舞。
眉間點了漂亮的花鈿,金色緙絲抹胸緞衣微露小腿,外罩火紅色輕紗籠綃。
細金手釧,銀鈴腳鏈,每個舞步都與樂曲相和,恰到好處。腳尖輕點,腰肢舒展輕折,絲毫不拖泥帶水。
一段紅綃握於手心,抽出,收回,劃出陣陣弧度;手接羊皮鈴鐺小鼓,輕拍與樂曲相對的節奏。
一曲過後,殿內亦是譁然。
只不過不同於楚瑤舞罷,楚嫆聽到的只有讚美。
殿中人目光悉數落在她身上,眾臣家的千金小姐們更多了幾分豔羨。
“早聽聞當年貴妃娘娘一舞名動京城,今日見了容樂公主,果真出類拔萃!”
“貴妃娘娘才情也是極好的,想來容樂公主絕不會差,說不準日後青出於藍勝於藍……”
“罷了,那貴妃是罪臣之女,況且已死之人,就莫再提了……”
竊竊私語聲不絕。
雲濯手執青玉酒杯,卻停滯唇邊不動,一雙墨眸不自覺黏在殿中那女子身上。
直到她入座,他才眉頭一動放下酒杯。耳廓透著紅,不知是不是因為美酒醉人。
謝欽抿著唇,一雙眼亦是追著楚嫆。
壽宴過半,楚霄起身行禮,“父皇。今日是父皇壽宴,舉國相慶。天䭲閣的先生們近日尤為重視我北祁國運天象,亦為父皇準備了壽禮。”
“既如此,便快快請上來吧。”
楚霄眸光浮動,唇角含笑,“是。”
“請玄塵子先生進殿獻禮!——”禮官拖長聲音。
太和殿門被緩緩開啟。
陸錚放下筷,扭頭笑看雲濯,“大人,吃點肉啊。”
雲濯笑道:“奴今日吃不下,往後再吃吧。”
陸錚聞言倒也不反駁,只是輕輕點頭,眸間笑意漸深,盯著門外那人走來。
灰色紗衣厚重長袍,墨色長冠,灰白頭髮,看起來神采奕奕。
正是玄塵子。
雲濯坐正。暗紅長袖交疊,低垂眼簾,兩側唇角微勾,瞧久了竟讓人有些害怕起來。
“老夫玄塵子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玄塵子朗聲跪拜。
“愛卿快快請起!”楚邕直起身,放下手中物什,面色生動起來,不再似方才冷淡。
“阿姐,這就是天䭲閣為首的方士,父皇最是喜愛他。”楚睿小聲解釋道。
楚嫆輕輕點頭,心下思量。
“朕方才聽霄兒說,先生近日觀天象有異?可否說與朕聽聽?”楚邕語調和緩,眼中難掩好奇。
楚霄暗下眸,唇角絲毫不掩飾笑意,與陸錚目光相撞。
玄塵子聞言呵呵一笑,躬身道:“恭賀陛下,賀喜陛下!天象有異,卻都是可喜之象啊!”
楚邕挑眉,面上漸生喜色,“愛卿還請細細說來。”
陸錚身子一僵,狐疑抬眼,又扭過頭目光與楚霄相接。
楚霄輕輕咳了一聲,黑眸緊緊盯著玄塵子,放在膝上的手緩緩攥緊,指節發白。
“老夫夜觀帝星紫氣湧動,且通身瑩白髮亮;周圍星宿排列圍繞,恰恰迎著紫氣流轉方向,實在是天佑陛下,我北祁國運大起啊!”玄塵子說到此處都有些激動,連忙咳了幾聲,乾枯脖頸上喉頭顫動。
楚邕喜出望外,“竟是如此!甚好甚好……”
還不等楚邕再說什麼,玄塵子接著又道:“老夫還觀帝星旁有一星升起,落入帝星紫氣之中,常伴帝星身側,此象乃證陛下身邊一肱骨盡力輔佐,實是福星啊!”
楚霄眉頭一跳,抬眼逼視玄塵子。
玄塵子卻似沒感受到一般,只目光炯炯看著九階之上。
“竟有如此福星?”楚邕一聽,激動地站了起來,“愛卿可算出此人是誰,現在何處麼?”
玄塵子淡淡一笑,渾濁的眼在殿中左右轉了又轉,最後定格在一人身上不動。
他長袖一揮,手指那人,“陛下。”
眾人目光因此都聚焦在一人身上。
陸錚臉都要青了。
“雲大人正是我北祁福星啊!”
殿中眾人譁然,私語聲驟起。
楚邕展顏大笑道:“朕就知道朕擇在身邊的人絕不會出錯!”
“陛下乃是我北祁明君,明君配良臣,自古不錯啊!”玄塵子再拜禮。
雲濯起身上前,恭恭敬敬行了大禮,“陛下是明君,奴惟願生死追隨,盡忠不二!”
楚邕滿意點頭,示意禮官,“傳朕旨意,大賞二位愛卿,將此福象昭告天下!”
禮官領了命去擬旨。
玄塵子呈上丹藥百顆作為賀禮,與雲濯退坐殿下。
壽宴上歌舞更歡,楚邕也難得笑容不減。
楚霄陰沉著臉。
這個玄塵子,竟這般不靠譜!
枉他重禮苦求!
這下倒好,幫盡了他倒忙!
壽宴過罷,眾人各自散去。
楚嫆披了白玉披風,同楚睿分別。
隨著旁人下了殿,她才發覺憐秋、冬荷不見了蹤影。
許是跟丟了她?不應該,宮女向來需要隨侍。方才宴上,她們都是立在身後候著的。
奇怪了。
楚嫆攏了攏披風,看著身後太和殿熄了燭火,沉重大門緩緩闔上。
裡頭不可能還會有人在的。
難道她們先走了?
楚嫆抿抿唇,手緊緊攏著披風穿過漢白玉宮道。
由於壽宴歡慶,今夜宮道上不會有太多宮人。
楚嫆走了好一段兒,竟一個人也沒有碰到。
秋風在夜晚愈加囂張起來,迎面吹過來,讓楚嫆不免有些害怕。
只是她覺得步伐越來越沉重了。
是風的問題?
楚嫆皺起眉,額頭慢慢沁出了細汗。
心下似乎有一團火在燒。
起初還只是一個火苗,可她每每多走一步,火就旺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