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溫暖,燻著檀香。
楚嫆讓雲濯倚坐在紫檀羅漢榻上。
他默不作聲,沒再推拒,只一雙眼靜靜看著她忙前忙後,找來包紮用品又溫了茶過來。
直到她將青玉茶盞端放在炕几上,他方啟唇。
“……多謝殿下。”
聲音一如往常,語調潤澤,只是放輕了不少,近乎喃喃。
楚嫆微怔,旋即彎了彎眉。
“殿下,魏太醫來了。”
憐秋小步進來,身後跟著太醫。
“魏大人。”楚嫆頷首,忙將太醫引至雲濯面前,“勞煩您,幫雲大人瞧瞧傷。”
魏太醫點點頭,俯身查驗傷口。
這是暗器所傷,好在暗刃無毒。半晌包紮完畢,記了藥方遣人去行宮太醫署抓。
太醫一走,楚嫆方坐下來。
他二人間又一次只隔著檀木炕幾,相對而坐。
雲濯垂著眼簾,右手扶著左臂。
“方才我在宮中浴堂聽到異響,可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異常之處。
“偏又碰見那黑衣人……”楚嫆手肘支在炕几上,“會不會並非一人,而是一夥?父皇生辰在即,怎得如此不太平……”
“殿下不必心憂。東廠自會盡快查清。”雲濯淡淡道。
“奴會加派殿下宮中人手,護衛殿下安全。”
楚嫆笑笑,“多謝大人了。”她吸氣,“大人最近,有去鎮撫司獄嗎?”
聞言,面前人抬眼看她。
“自然。雖是詔獄,但沈氏一族住食無憂,殿下不必過於擔心。不過,”雲濯抿唇,“沈大人……現已移交刑部大牢。”
“為什麼?”楚嫆覺得自已呼吸都要不穩了。
刑部如今與太子、陸錚一派,雲濯的人不再能夠輕易進出刑部。如今掣肘,定國公府一事更加難以伸手。
雲濯皺了眉,不自覺間聲音冷肅,“怕就怕刑部的人另有所圖。”
是大魚,還是猛虎?
“聊什麼呢?”
揚聲雍容。楚霄一身玄紫色華服,背手闊步進來。
“皇兄。”
楚嫆慌亂間行禮。
楚霄一雙眼犀利,來回在他二人身上打轉,“孤聽聞行宮有人慾將行刺。雲大人率人追捕無果,反倒還受了傷,於是特地過來瞧瞧。”
雲濯臉上笑意淺淡,“多謝殿下惦記奴。”
楚霄展了唇角,目光從雲濯身上移開,落在站在身旁的楚嫆,上下游移。
楚嫆蹙眉,手指拽緊了紗袖。
她垂著頭,看著那玄紫色衣襬左右遊轉。
她不知楚霄何意。
二人雖為兄妹,彼此卻從不親近,籠統來說甚至都未曾見過幾次面。
倏然,她腰間一緊。
楚霄食指勾住她後腰束帶,二人距離硬生生被拉近了些許。
雲濯沉下眸。
楚霄的唇靠近楚嫆耳廓,嘆聲道:“皇妹怎麼衣衫如此不整?”
他指背輕推離楚嫆,又垂下眸看那白紗上的一片猩紅。
“皇妹受傷了?還是說,這是雲大人手臂上的血,染了皇妹的腰?”他說起話來不緊不慢,卻字字壓迫。
楚嫆身上只著了一件紗衣,玉樣的肌膚若隱若現,的確是“衣衫不整”。
“難不成雲大人同皇妹……”楚霄皺著眉頭,眉尾卻微微上揚,一雙黑眸斜睨遠處人。
“殿下說笑了。”雲濯起身上前,眉眼柔和,“行刺那人乖滑得很。奴領人一路追,碰巧追到公主宮中。公主受了驚,千金玉體,奴只是盡責扶公主一把。”
“奴是醃臢的下人。除此之外,奴還能幹什麼?”雲濯依舊斂著眸。
明明還是一副溫馴模樣,卻身姿秀雅徑直站在楚霄面前,二人間距不過三寸。
細一瞧,雲濯竟比楚霄還略高一些。
“哦……原是碰巧。”
楚霄移開眼,面上隱有不快,“孤還以為大人與皇妹熟識要好,經常小敘。”
雲濯面上持笑。
楚嫆吸了口氣,輕聲道:“我溫了好茶,皇兄同我難得見面,坐下喝些吧。”
她抬頭看楚霄,眉眼微彎,眸間只見笑意。
楚霄冷著眸,“今夜太晚了,況且孤還有些事要處理,皇妹還是早些休息罷。”
他揮袖轉身欲走,但立即又停了下來。
“雲大人,孤遣人送你回去?”楚霄回身勾唇。
雲濯眸光微動,“不必勞煩殿下,奴自已回去。”
楚霄笑意愈深,“大人下次若再需要孤送著回去,可就不能夠了。”他定定瞧著那紅衣袍袖,“大人不再考慮一下麼?”
雲濯躬身,“恭送殿下。”
直到楚霄跨出門檻,袍角於雕花木門打出沉悶聲響後他才挺直身子。
楚嫆面色複雜。
她心下糾結,竟生了悔意。
當初是她求著雲濯挽救將死的定國公府。
她明知謀逆之罪最難平反,明知道這是風浪正中央,她還是選擇拉他進來。
畢竟太子皇后一派是始作俑者,怎可能幫她?
她一時衝動,只見他溫馴,肯耐心聽著她說話,又是權臣新銳,這才動了念頭。
她暫且是要利用好他才行。
只是如今,他要助她平反一事定然被太子一派知曉。今夜,他亦徹底擺明了與太子敵對的意思。
如此待他,他往後……可還能有路可走麼?
若未應她所求,他也許會多些選擇,朝堂之路會更平坦些。
他有能力抗衡嗎?
“大人。”楚嫆出聲。
她抱起炕幾邊小巧的粉彩玉雕鳳雀手爐走到雲濯身邊,“夜重風寒,拿了我的暖爐再走。”
她輕柔地把手爐塞進雲濯手裡,替他理了袖口,“大人一路小心些,我遣人送你。”
手爐溫暖,抱於掌心緩緩發燙。
雲濯唇角動了動,“……很暖和。”
他面上笑意似乎變了變。
“殿下。”
將要走時,他又回身。
“……殿下可以將手爐送與奴嗎?”
聲音溫潤間透著輕柔,配著那雙眸竟有些撒嬌的意味。
楚嫆愣了愣,耳廓有些泛紅,“自然。”
楚嫆遣了太微宮人送雲濯出去,雲七雲九正在太微宮門外候著。
“主子。”雲七抱拳躬身。
雲九快步上前,眼中複雜,“主子,方才太子是不是……”
“是。”雲濯淡淡應道,“眼下,他一定最想除去我。”
他揮了揮袍袖,紅色袍角蓋住手爐,“生辰宴與秋狩,我們都要當心了。”
行宮宮道深長。即便紅黃宮燈左右排開,也照不亮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