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大汗淋漓中幹了一天,下了班摘手套時才發現自已的手掌已經腫了起來。
海棠一路踉蹌著走回宿舍,開了門,發現喬冰已經躺在床上悠閒地看漫畫了。一見海棠,喬冰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興奮地問道:“海棠,去倒鹽了嗎?感覺怎麼樣?”
“一般吧。”海棠無精打采地說,“你那裡怎麼樣?”
“我去了化驗室!嗨!好玩!”喬冰滿眼放光,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已的新崗位,師傅如何年輕帥氣,如何手把手教她取樣,如何加試劑做化驗,如何記錄資料。
海棠換下了工作服,歪到床上不想動彈,她耐著性子聽著喬冰的喋喋不休,一邊羨慕著喬冰的快樂。
“海棠,他們都說我穿著白大褂的樣子很好看!明天上午你到化驗室來看看我們的工作服吧!”喬冰說得非常懇切,海棠只好點頭答應。
喬冰和雨蘇約著海棠去打飯,海棠想起“尿鹽”就感到噁心沒有胃口,也就推說不餓。
一會兒,兩人果然打回了包子。那包子外皮又白又暄軟,金紅的色澤從口邊洇了出來,裡面包了大蔥豬肉和一點點白菜心,一口咬下去,油汪汪,鮮嫩嫩,海棠在一邊都嗅到了誘人的香氣。
“真好吃!就衝這大肉包子我也覺得來萬越化工是來對了!”喬冰邊吃邊誇,讓海棠吃海棠只是說不餓。
夜裡海棠飢腸轆轆,只好吃了一包泡麵充飢了事。
早晨醒來,海棠感到渾身痠痛。可是當她到了鹽庫,穿起“武裝”拿上鐵鍁,跟著李班長,掄起鐵鍁,身上的痠痛很快就被忘記了,很快又是揮汗如雨——她沒有料到自已竟然這樣能幹!
忽然,所有人的鐵鍁都慢了下來,大家都在往一個方向看著,海棠也望過去,見牆角那邊有一個白影子,定睛一看,竟然是喬冰。她身上穿著白大褂,手裡拿著取樣瓶,正得意洋洋地站在那裡等著人家圍觀她。
李班長看見大家慢了下來就喊話休息,大家紛紛放下了鐵鍁,有幾個男生朝喬冰吹起了口哨,海棠趕緊迎了過去。
“喬冰,你怎麼來了?”海棠問她。
“我在等你去找我,你一直沒有來,我就過來看看你。”喬冰邊說邊左顧右盼,怕被別人發現她串崗。
海棠這才想起來,“嗨,我們一直沒休息呢,沒法過去找你。”
“看我的工作服!怎麼樣?神氣吧?”喬冰把手裡的那個像個噴霧器狀的玻璃取樣瓶高高地舉起來,又轉著圈讓海棠看她的白大褂。
“神氣,真神氣。”海棠感到又好笑又有些難過。幾天前她們還是兩個耀眼的漂亮女孩,如今站在鹽庫裡,喬冰猶如一朵盛開的白蓮花,海棠則像一隻灰色的烏鴉了。
“海棠,你得悠著點兒幹,你們這活兒太累了。”喬冰搖著頭。
“我知道。”
“我這要去取樣呢,我是繞路過來的,我得趕緊回去。”喬冰聊了幾句就匆忙溜掉了。
海棠走了回來,三個同來的女孩豔羨不已,“哇,看人家喬冰,又幹淨又漂亮的,咱們這都像啥啊?”
李班長安慰她們,“‘人是衣裳馬是鞍,驢糞蛋蛋打扮打扮也能看三天’。上班幹活兒呢打扮個啥,下了班打扮漂亮就行了。”
海棠幾乎是用了一股子蠻力在幹活兒,可是她的手卻不配合,上午她的手心就起了血泡,放下鐵鍁,兩隻手疼到幾乎不能抓握。 海棠要強,看到別人沒有停,她也咬著牙堅持著。
好容易熬到了下班,累了一天,到了晚上海棠渾身就像散了架,飯都沒有吃,倒頭就睡。
第三天海棠照舊跟著大家一起幹,手上的泡化了水,暗紫色的血星星點點地從手套裡滲出來,形成一層血痂,鑽心的疼。開始時海棠不敢抓鐵鍬,幹了一會兒,手就麻木了。海棠揮汗如雨,她在勞動中找到了快樂,也忘記了愛情、理想,甚至忘記了自已。
上午幹到一半,伙房師傅送來了綠豆湯,大家就地休息。
天氣很熱,每個人都大汗淋漓,熱到恨不得扒下一層皮來,他們脫掉手套、水鞋,痛痛快快地在鹽堆上坐了下來,拿手扇著風,大口喘息。
海棠也急著脫掉手套和水鞋,哪知她的手套被血水粘住,脫不下來了。她一咬牙,狠勁一擼,這下子,手掌裡的皮肉連著手套被一起撕了下來。
海棠痛到悶哼一聲,手套掉到地上,身邊的女孩湊過來看,見到海棠的手嚇得驚叫起來。李班長聽到動靜也趕緊跑過來,看到海棠手血肉模糊,大驚失色。
“哎呀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手都這樣了,也不吱一聲!”李班長趕緊穿上鞋子,“跟我來,去醫務室包一下!”
海棠只好跟著他去了醫務室,一路上疼得不斷地吸氣。
“海棠啊,你怎麼是個幹活不要命的主兒,你得學會保護自已。”李班長的話讓海棠心裡一暖。
到了醫務室,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廠醫抓起海棠的手也驚叫起來:“哎呀,老李,你這班長怎麼當的,孩子的手都這樣了還幹活兒!”
“我沒注意,這孩子也不吭聲。”李班長皺著眉頭,看著女廠醫找藥。
經過一番處理,海棠的雙手都纏上了繃帶,她像個傷員了。
“休息一天吧!手別沾水,要不感染了。明天過來換藥。”女廠醫回頭給海棠拿了口服的消炎藥,囑咐了用法用量,又打趣說:“哎呀,小姑娘家家的,幹這個活兒也別把命搭上。嘖嘖,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老李,你也別光領著幹活兒,給介紹個好婆家,就不用來受這份洋罪了。”
李班長說:“沒辦法,我這個勞改隊,就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小駱,明天你休一天班,手好點了再來上班。”
海棠答應著,兩個人謝過廠醫往回走了。廠醫院在廠區偏西的位置,鹽庫在最東邊,中間隔了很遠一段路。
“師傅,什麼是勞改隊?”回來的路上,海棠終於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聽李班長說這是“勞改隊”,她心裡很疑惑,難道是因為自已犯了錯誤才被廠裡罰到這裡“勞改”的嗎?
“咱們的倒鹽班就是‘勞改隊’。新員工入廠都得‘勞改’,就和強制服兵役差不多。”老李說。
海棠聽得一頭霧水。
“你沒聽說過?到咱廠裡來的新人都有個三部曲:嚇破膽,勞改犯,老老實實上前線。”
“怎麼個三部曲?”
“‘嚇破膽’就是死亡教育。安全培訓的時候,先給你個老虎摟著,讓你不再麻痺大意;‘勞改’就是倒鹽,用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徹底洗掉新人身上的驕嬌二氣,塑造工人氣質;改造好了,脫胎換骨,是個合格的工人了就‘老老實實上前線’,分到各個車間去正式工作了。”
“哦,這個太絕了。”海棠對萬越化工的這一套狠活兒佩服得五體投地。
“還有,你的手還太嫩了,等長了繭子,就不會起泡了。”李班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