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爹爹把奶奶的屍體從床上移了下去。
在院子裡給奶奶裹上草蓆。
爹爹和娘出門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吵醒了我們。
半夜的時候我聽到了用鏟子挖泥土的聲音。
我被吵得睡不著，趴在窗戶上，將窗紙掀開一點縫隙，望了一眼院子裡。
爹爹在那裡挖坑。
第二天早上，我就沒有見到奶奶了。
我問爹爹：“爹爹，奶奶去哪裡了？”
爹爹跟我說：“奶奶在後院裡。”
我去後院一看，昨天晚上爹爹挖坑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座小土包。
奶奶就躺在裡面。
．．．．．．
“我還是覺得不行。”
“再怎麼說也得等咱媽頭七過了再走！”
“要不然我這心裡不踏實。”
“媽不是說了嗎？讓咱們別管她，帶著財兒和穗兒往東邊走。”
“在這裡耽誤幾天，我們就少走多少里路了？”
“你就當是為了我和兩個娃娃，就聽孃的話吧。”
爹爹和娘在屋裡商討著什麼時候離開家。
我在後院的小土包前蹲著，手貼在土包上面，太陽曬得它燙燙的。
沒過多久，家裡好像是來了人，我站起來往那邊看。
一個稅官帶著兩個官兵踹開了我們家的門。
“喂，過來交糧了！一共八斗米！”
“有糧交糧，沒糧拿等量的銀子換。”
“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都得給我交上！”
那稅官面帶不善的朝著爹爹喊道。
“官老爺，是不是來錯了？”
“我們家交過糧了呀，一點沒差。”
“住在你們家旁邊的那家人跑了，你們知道嗎？”
“這…我們不知道啊。”
“現在知道了就行。”
“根據朝廷律法，他們跑了不要緊，這缺下來的糧你們得補上！”
“不行啊，官老爺，我們家沒糧了，我娘因為沒飯吃，都餓死了。”
“那我管不著，就你有個娘呀？”
“廢話少說，交不上來糧不止你們，就連我都得被追責！”
“不行，不行啊，這律法以前也沒聽說過啊？”
“不是都說了嗎？你現在知道了就行！”
爹爹和那稅官說著話的時候，兩個官兵已經進去家裡搜糧食了。
“官老爺行行好，我們家還有兩個娃娃等著吃飯呢．．．”
“頭！這裡找出來兩石糧！”
“呵，你不是說沒糧了嗎？”
“有糧藏著把老孃都餓死了，你可真孝順吶！”
“拿八斗出來！”
“不行，不能拿呀！”
聽到稅官說到奶奶，爹爹愣了一下就被官兵拿糧的動作喚了回來。
“這都是活命的糧食，真不能拿呀！”
“官老爺，我求求你們了．．．”
“別拿，別拿．．．”
“行了，別吵了，我也是按上頭的指示辦事！”
“這不是就只拿了八斗嗎，剩下那一石二斗餓不死你們！”
“再吵吵全都給你拿走！”
我在外面不敢進去，只能聽到爹爹祈求官兵不要拿走我家的糧，到了後面稅官更是不耐煩的威脅著爹爹。
爹孃沒有辦法留下糧食，只能任他們取走。
不過好在他們確實只拿了八斗糧．．．
“砰！”
等官兵走後，爹爹捶了一下牆，像是對這世道無聲的抗爭。
“我就應該聽你的，直接連夜走，離開這個地方，糧食也不會被收走八斗！”
爹爹後悔的和娘說著，臉上盡是不甘。
沒過多久就又回了屋裡，將那些糧食分成一個個小袋子裝進不同的包袱裡面。
爹孃收拾了很久，等到了晚上吃完飯後便帶著我和弟弟走出了家。
離開了這個我最熟悉，充滿了快樂與悲傷的地方。
娘和爹爹的身上都揹著一個大大的包袱，爹爹的手上還抱著一個木箱子。
那個箱子我以前見過，裡面裝著的是爺爺留下來的影子戲。
在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就不在了。
爺爺會唱影子戲，經常用裡面的小人逗我玩兒。
娘跟我說過，爺爺是靠演影子戲賺錢幫爹爹娶的娘。
我不知道爹爹會不會唱影子戲，但我覺得爹爹應該是會唱的。
爹爹帶著我們沒有走官道，他說走官道容易遇到官兵，要是被他們知道我們身上帶著糧食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路很黑。
即便天上有月亮照著路，但林子裡盡是樹枝，擋住了那唯一的光亮。
弟弟還很小，沒走多久就走不動了，是娘抱著他走了一路。
我們走的方向是甘泉鎮。
爹爹說，城裡過的比鎮上好，鎮上過得比村裡好。
人越多，糧食也就越多，互相幫襯著不至於餓死人。
．．．
我們連著走了一晚，第二天快到晌午的時候才到了鎮上。
我以為甘泉鎮會和它的名字一樣，村裡有一條潺潺的甘泉，種著的莊稼不會枯死。
但這裡和家一樣，鬧了旱災。
根本見不到什麼甘泉。
我們沒有錢住客棧，爹爹只能帶著我們去鎮裡的破廟裡休息。
廟裡鋪著乾草，應該是晚上有人在這裡過夜留下的。
爹爹沒有睡，他說不困，要看著包袱別被乞丐偷去。
我和弟弟依偎在孃的懷裡，和娘在廟裡睡了過去。
睡了一段時間後，我做了個夢，夢到自已掉到一條河裡面。
河很寬，河水很冷，我看不到岸。
我感覺自已要被溺死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溫暖的胸膛，將所有的寒冷都驅散開。
後來再睡醒的時候，娘已經不在了，爹爹抱著我和弟弟，娘在一邊看著我們，時不時的望向廟外。
“穗兒，睡醒了？”
“嗯．．．”
我回答著孃的話，聲音很小。
“餓了嗎？娘這這有些乾糧。”
“吃完等你爹爹醒了，咱們就該繼續走了。”
我拿著乾糧，一口一口的咬著。
爹爹醒了，娘同樣給爹爹拿了一塊乾糧。
“唉，鎮上的日子也不好過，還得接著往東邊走。”
“還得走多遠呀？”
“不知道，至少得走到一個能吃上飯的地方．．．”
爹爹一邊啃乾糧，一邊和娘說著。
什麼地方才能吃飽飯呢？
我不知道，娘不知道。
爹爹說，他做夢夢見了奶奶，奶奶告訴他，往東邊走。
走到洛陽，那裡住著王爺，王爺府裡的食物像山一樣高，能讓我們吃很久很久。
洛陽是什麼樣的？那裡真的有山一樣多的糧食嗎？
我不知道，爹爹也不知道，我們沒有人去過洛陽。
爹爹吃完手裡的乾糧，我們離開了破廟，一路朝著東邊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