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肖徹緩緩開口:
“我爸和你爸一樣,自已開公司。我媽算是……第三者吧,雖然她嫁給我爸的時候,我爸的原配夫人已經病逝了。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是一母所生,都比我大很多,我大哥大我16歲,二哥大我12歲,姐姐大我6歲。我從小在國外長大,和我的家人一起,住在一所大房子裡——”
“他們對你不好嗎?”章小暖插嘴問道。
肖徹望著陰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說不上好不好,他們對我——只有冷漠。我媽是個演員,很漂亮,嫁給我爸的時候才20歲,沒幾個月就生下了我,在她事業的上升期,她並不期待我的降生,我一出生,就被扔給了保姆。
“我爸比我媽大19歲,你應該能猜得到,我媽與他的結合,不是那麼的純粹。婚後沒幾年,他們就不斷的爭吵。我爸已經有了三個孩子,體會過為人父的喜悅,至於我的出生,可有可無吧。
“我父母的工作都很忙,經常出差在外,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們幾次,偶爾見上一面說幾句話,他們連我上幾年級都搞不清楚。在家人面前,我就像是空氣一樣的存在,明明我會跑會跳,可好像誰也看不見我。
“我成長的過程中,與我相處最多的,是接送我上學的司機和負責照料我的保姆。我兩個哥哥對我和我媽都懷有敵意,只有姐姐和我年紀接近,偶爾會找我玩,可如果被兩個哥哥看到,他們就一定會拽走她,好像我全身上下都有病毒,沾染不得。
“剛開始的時候,我會反思是不是我哪裡不好,所以他們才不喜歡我,我嘗試過討好他們。有一天我終於明白,這根本不是我的問題。
“當我花了幾天的時間學著給我媽做了一個生日蛋糕,興沖沖跑去幫她過生日的時候,她在乎的卻是我不小心弄髒了她的禮服。她的工作,朋友,製片人,導演,甚至是連面都沒見過的粉絲和一件禮服,都比她的兒子重要。一個母親對自已的親兒子尚且如此,何況別人呢。”
肖徹的語氣很平靜,彷彿在訴說別人的故事。章小暖覺得他很可憐。她小的時候,過的還是很幸福的,就算是父母離婚後,爸爸和奶奶也還是很疼愛她。
“那個時候,我特別喜歡待在學校,至少在學校裡,我還有幾個真心的朋友。15歲那年,爺爺不小心摔傷了腿,生活不便,爸媽要回國照顧他。那時兩個哥哥都工作了,姐姐也上了大學,爸媽不想讓我一個人留在國外,就帶著我一起回國。
“我在一所重點高中裡借讀,在那裡認識了林羽。才唸了短短一個學期,爸媽為了生意要出國,又想讓我跟他們回去。
“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問過我的意願,沒有一個人在乎我心裡是怎麼想的,我感覺自已像個垃圾一樣被人扔來扔去。有一天,我忽然很想結束這一切——”
章小暖陡然一驚,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肖徹看著她笑了笑:“游到湖中心的時候,水好冷,我突然想明白了,其實我根本用不著在意他們,命是我自已的,我要好好活著。我人生中第一次拒絕了我父母的安排,獨自留在了國內,同時,設定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目標——那就是離開他們,離開肖家。
“高考那年,我父母又想讓我去國外讀書,學金融,學企業管理,以後去自家公司上班,我拒絕了。我不想聽他們擺佈,這輩子,我只想離他們遠遠的。”
“我爺爺今年79歲了,可能是因為人老了需要陪伴,或者隔代親的關係吧,他很喜歡我。他是個經商奇才,手把手教我投資理財,管理企業,經營之道。我要離開家獨立生活,勢必也要有自已的事業,所以我很認真的學。從16歲起,我拿著爺爺給我的啟動資金,嘗試做各種投資。大一的時候,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創業,弄了個小公司,發展的還算不錯。”
他輕笑了一聲,又自嘲道,
“最可笑的是,我父母以前從來不關心我,我獨自默默的長大,規劃著自已的人生。他們又好像忽然之間發現,他們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很優秀的兒子,對我又開始格外的關心。”
“或許他們是想彌補你,他們以前可能是工作太忙了,才沒有時間陪你。”
章小暖弱弱的安慰著他,雖然她自已都不相信自已說的話。如果真的在乎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漠不關心,更何況,這還是他們的親兒子,可人都更願意相信美好。
“一家人畢竟還是一家人嘛。他們願意關心你,是好事啊!”
肖徹苦澀的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謝謝你幫我做的海報,花了很多時間吧?”
“還行,我以前給學校社團和漫展做過,都是鬧著玩。”
“做的很不錯啊,你畫畫的這麼好,怎麼不學設計或者美術?”
“我就是單純喜歡畫畫,沒想過那麼多。以前學畫的時候,也接觸過藝考,真要讓我去考試,拿它當專業,畫畫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練繪畫的基本功很枯燥,我也不是很有毅力和天賦,做個沒什麼追求的平庸畫手也挺好的。”
“這麼妄自菲薄,不好吧?你不像是缺乏自信的人呢。”
肖徹一骨碌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草和泥土,伸手拉她道:
“走吧,別畫了,帶你去吃喝玩樂,等心情好了,你就不會這麼看輕自已。”
他一抬腿,“咔嚓”一聲,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後退一步,“哐當”一聲又踢翻了洗筆筒。
“學長——”
章小暖慌忙起身補救,可散在地上的畫筆還是被他踩斷了,敞開的顏料盒裡,被他踢進了泥土和草屑。
“哎呀——你快別動了。”
她抓過顏料盒,反過來把上層的泥土倒掉,又用翻倒的洗筆筒裡僅剩的一點水,沖洗著沾在顏料上層的泥土。
“對不起啊,我一時沒留意。”肖徹尷尬的撓了撓頭。
“啊呀!你還真是個倒黴鬼呢。我新買的顏料,剛擠出來,還沒用幾次呢。”
她低頭看著被踩斷的畫筆,撅起了嘴,這些筆她剛用順手,而且好的畫筆都很貴呢!
“別哭喪著臉了……我賠給你……”
“嘁——你只會用砸錢解決問題嗎?六千塊,砸我吧。”
“損壞他人財物,照價賠償。好像沒什麼不對吧。”
章小暖對他翻了個白眼,心疼的整理起自已的畫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