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兩週過去了。

肖徹原本並沒有當真要用章小暖做的海報，可當她把成稿發給他看的時候，他還是被震撼到了。

瞄準鏡的視角下，一片廢墟，全副武裝的玩家潛藏在斷壁殘垣後，看不清面容，但依然能夠透過剪影清晰的感受到緊張的氣氛。

整個畫面中硝煙瀰漫，隱隱透出一股神秘感，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進入其中去一窺究竟。

林羽從外面進來，見肖徹坐在桌前盯著電腦螢幕微笑，湊過去看了一眼，讚歎道：

“呵——設計的不錯啊，這是……章小學妹做的？”

肖徹點了點頭。

“真挺好的，有兩把刷子。”

肖徹忽然坐直身子，新建了一封郵件，把海報的電子設計稿發了出去。郵件是用英文寫的，他讓對方查一下海報裡使用的素材有沒有版權問題，能不能商用，如果沒有問題，就修改一下活動主題和時間，留在推廣活動中做宣發使用。

肖徹估計這些素材都是章小暖親手畫的，不會有什麼問題，他這麼做也只是因為做事謹慎，為了以防萬一。

林羽看他寫郵件，笑呵呵的說：

“你這封郵件，Steven應該聯想不到什麼，但宋玉肯定能嗅出點八卦的味道來？”

肖徹微微一笑，可不是麼，公司裡又不是沒有人負責宣發，他沒必要操心這種事。

Fire Games是肖徹和林羽、宋玉、Steven幾個好友在大一時一起買下的一家海外遊戲公司，搭乘著遊戲行業的上升風向，發展的不錯。肖徹作為主要出資人，是公司最大的股東。

Steven是計算機系的高材生，一個性格內向的純老外。宋玉是財會專業的高材生。他們倆是肖徹在國外長大時的同學兼好友，一直在國外讀書，公司的日常運營由他們負責。肖徹和林羽平時倒著時差上班，寒暑假就飛去美國。

發完郵件，肖徹關了電腦，拿起手機給章小暖打電話，半天沒有人接聽。

肖徹疑惑的看了下時間，週日早晨9:05，不可能還沒起床吧。過了一會兒再打，還是沒有人接聽。肖徹想了想，起身離開了宿舍。

章小暖此刻正面對著眼前衰敗的景色寫生。

寧華大學校園的東北角，有一處廢墟，是一座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老教學樓，原本要被拆除，但某一位校領導對古建築頗有研究，本著保護傳統建築的宗旨，建議學校對老樓做了加固改造，留在原地做成了一處景點。

老教學樓的舊牆上爬滿了爬山虎，此時葉子已經變成了暗紅色。樓後有一條河通向校外，附近蒼松老樹，衰草連天，建著幾處仿古走廊，搭著紫藤花架、薔薇花架，又兼有一大片竹林遮掩著蜿蜒小徑，是個十分幽靜的去處。

夏日時分，常有成雙成對的小情侶來這裡納涼幽會，情動時難免做些親暱之事，拉個小手，親個小嘴兒啥的，這裡也因此被學生們戲稱為“迷情院”。如今是十一月末，氣候溼冷，也就少有人來這近水又陰冷的地方了。

章小暖躲在這裡，圖的就是清淨。

她坐在河邊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屁股下墊著書包，面前支著畫架，右手邊的草地上，散放著裝顏料的保溼盒、畫筆盒和洗筆筒。她左手託著調色盤，右手拿著水彩刷，熟練的在畫紙上大塊的鋪色，不時停下來等待畫紙變幹一點。

很快，畫紙上就大概描摹出了眼前的景色，接著就是等畫紙晾乾，繼續在上方疊加細節，比如浮在水面上的那三隻野鴨子，比如隨風輕輕搖擺的枯草……

她默默地觀察著眼前的景色，看著看著忽然眼眶發紅，放下手中的調色盤和畫筆，低頭掩面，小聲抽泣起來。

肖徹已經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老半天了，見她畫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哭了，頓時心慌意亂。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在她身側兩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小聲問：

“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章小暖忽然聽到人聲，慌的一抬頭，臉上還掛著淚珠。見是肖徹，她忙又低下頭，隨手抹了一把臉蛋：

“誰哭了。”

肖徹走近兩步，在她身旁蹲下身，微笑道：

“都說藝術家容易染上悲傷的氣質，莫非你也這樣？”

章小暖撲哧一下笑了：“我哪算得上藝術家。”

“笑了？笑起來多好看吶，幹嘛要哭。”

肖徹溫柔的看著她，從衣兜裡掏出一塊手帕，幫她擦拭著被抹得到處都是的眼淚。

“我自已來吧。”

章小暖慌亂的抬手製止了他的動作。肖徹把手帕塞到她手裡，順勢大大咧咧跌坐在草地上，嘲笑她道：

“好好擦擦，哭的醜死了。”

章小暖害羞的低頭，接過手帕認真抹乾了眼淚，這才停了手，尷尬的想著到底是應該現在把手帕還給他，還是等洗乾淨再給他。

她絞著手帕扭捏了一會兒，還是大大方方遞還給了他：

“謝謝你的手帕。”

肖徹接過，隨手揣進了兜裡。

“現在很少有人用手帕了，男生連隨身帶紙巾的都很少，你這習慣還挺少見的。”章小暖笑道。

“我順手從家裡拿的，剛好兜裡有，也不算什麼習慣吧。”

肖徹隨意的笑了笑。這是從小養成的生活習慣，刻在他的骨子裡，他自已意識不到。

“這個牌子的東西，很貴呢！”

肖徹微微一愣，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好像是吧……你喜歡這個牌子啊？”

章小暖搖了搖頭：“不喜歡。我後媽很喜歡這個牌子的衣服和包包，買過很多。我感覺顏色款式都太成熟了，顯老氣。除了價格死貴，並沒有很好看。”

“後媽——”肖徹驚訝的看著她。

章小暖低下頭不吭聲了。過了半晌，她抬頭問說：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猜你可能在這裡，就過來看看。”

“你找我有事兒啊？怎麼不發訊息呢？”

“我打了五個電話，你都沒接。發訊息，你也不回。你舍友說你外出寫生去了。”

章小暖歉意的笑了笑：“對不起啊，我沒聽到。是不是海報還要修改？我回去幫你弄。”

肖徹搖了搖頭，用探尋的目光看著她。從來沒在她臉上看到過眼淚，連悲傷難過都很少看到，永遠都是甜甜的笑臉。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誰欺負你了嗎？”肖徹試探著發問，“我可以幫你。”

“沒有，是我自已胡思亂想。”

她低垂著眼眸，語調傷感。沉默了好半晌，她小聲說：

“後媽生的小弟弟昨天滿月了，我回家去了，爸爸很開心，奶奶也很高興。”

“你們家重男輕女啊？”肖徹故意逗她。

她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沒有，爸爸和奶奶對我很好。”

她強笑著，小酒窩裡滿是苦澀，好看的月牙眼也失去了光輝。

“我爸和我媽在我上高一的時候離婚了。其實他們很早就分開了，只是一直沒有辦手續。我上初中的時候，他們開始吵架，甚至動手，為了爸爸公司裡的事，為了錢的事，為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什麼都能吵起來。那段時間，我常常躲在爺爺奶奶家不願意回去，我不明白，明明我們一家人以前很幸福的……”

肖徹在心裡輕嘆了一口氣，心疼的看著她。

“爸媽離婚後，媽媽改嫁給了一個叔叔，去了國外，我再沒見過她，只有每年過生日的時候會收到她寄來的禮物。我高考過後，爸爸和後媽也結婚了，現在又有了小弟弟。每次我回家去，總覺得自已很多餘，感覺他們才像是一家人。我就是覺得……媽媽有自已的家，爸爸也有，我沒有了。”

說著，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肖徹重又掏出手帕幫她擦眼淚。半晌，她終於止住了哭泣，眼睛卻已經紅的像兔子。

“你親爸有了兒子，不疼你了嗎？”

“沒有啊，爸爸還是對我很好。”

“那你哭個屁啊！他們分分合合那是他們的事，你爸還關心你不就行了。”

章小暖嘟著個嘴，哽咽道：“哪有你這麼安慰人的。還說髒話。”

肖徹不屑的輕笑一聲，抬手摸她的臉：“哭成這個鬼樣子，眼淚鼻涕一把，當你自已多幹淨呢。”

他的動作很粗魯，下手卻意外的輕柔，章小暖竟然破天荒的沒有躲避，由著他幫忙擦乾了眼淚。

“想聽聽我的事嗎？”肖徹忽然問。

“嗯。”她輕輕點頭，鼻音囔囔的，眼睛鼻頭都哭紅了，一副可憐兮兮的小哭包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