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脊中箭的野兔快速跳過灌木叢,沿途留下星星點點的血跡。魏馳跟兩個親衛快馬跟上,終於在一處地洞前,找到被箭卡住進不去洞活活耗死的兔子。親衛坐在馬背上俯身一撈,把兔子連箭一併撿起。他們已經進入了土族人的圍獵場,這裡的動物沒有西側的大。越往裡走,土族人設下的陷阱就越多,所以魏馳和親衛故意不一箭射死獵物,讓它們在前面探路,血跡撒過的地方自然是安全的。兩個親衛的馬上,掛了一串兔子,都夠好幾個人做冬帽和手套的了,有些誤觸了陷阱的獵物,就留在陷阱裡給土族人自已收。
劉昱那廂也沒閒著,一早就接見了幾個寨子的頭領,他們都是因為這次圍獵可以看到神君,才從很遠的地方趕來。
劉昱本來就聽不太懂土族人的語言,現在一次來了幾個寨子的,口音還略有不同,連大巫替他解說起來都有些吃力,可見寨子之間許久不聯絡,語調是會變的。幸得其中一個年輕頭領不但會漢語,還能跟不同寨子交流,大巫就讓他圍獵期間跟著劉昱,隨時當他的耳目口舌。
直到其他頭領都去捕獵,唯有那個年輕頭領還陪著他時,他好奇問“你怎麼不一起去?現在沒人跟我說話,你不用陪著我。”
青年烏黑髮亮的眼睛眨了眨,笑出兩顆虎牙,相當自信“這裡就能捕到獵物。”
這裡?劉昱觀察了一下山頂的開闊地形,兩邊的樹木成包合之勢。怎麼看也不像受驚的動物會選的逃跑路線,應該躲在樹林裡才安全吧?他正想著,樹林裡響起一陣撲撲的捕風聲,接著飛出幾隻大小不一的鳥,還沒等劉昱看清是鷹還是別的,就已經被青年頭領射下最大的那隻。
林子裡捕獵的人多,估計動靜不小。依然有鳥從樹林裡飛出來,青年每次都留下最大的那隻,劉昱不得不感嘆他射箭的準頭,以及知止而有得的遠慮。樹林恢復平靜後,他不禁問起“你叫什麼名字?”
青年撿起地上的獵物,直爽道“參狼。”
“參狼?這不太像土族人的名字。”劉昱不自覺地想到參狼羌,當年高祖徵西,這支羌族部落幾乎都遷到國境之外。
參狼聞言淺笑,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朝山坡邊走了兩步,長臂一揚指著遠處鐵幕一樣的山說“我的名字是我爹取的,他是山那邊的土族人,而我跟我娘,是山這邊的土族人。雖然隔著一座山就是兩個國,但土族人就是土族人,不分國別。”
劉昱沒想到自已竟猜對了!但他現在是土族人的神,沒理由用漢室的立場來指摘參狼是敵國百姓,也沒必要。“那……令尊他就留在山這邊,從此沒回去過?”
參狼搖了搖頭“我出生沒多久,阿爹就回那邊去了。他說等我長大娶親,就把我接過去。”最後一句話說完,參狼直直盯著劉昱看,好像在點他。
劉昱不自在地避開這炙熱的目光,心內打鼓,他總不會是那個意思吧?我可是神君……也許,是讓我給他謀親事?劉昱又偷瞟了參狼一眼,參狼依然盯著他看,看到他回視也不躲閃,立刻燦爛地笑起來。他眸若綴星,鼻樑高挺,因是土族人,面板生來就是勻稱的小麥色,還有極具土族人特徵的高顴骨和微卷的頭髮。雖然頭髮不像漢人那樣梳高髻,而是隨意披散著,用穿了獸骨磨製的珠子當抹額,配上一身動物皮革製成的護具和靴子,反倒具有一種野性美,土族姑娘應該很喜歡吧?至少,魏馳應該很欣賞這樣的勇士……
怎麼突然想到魏馳了?!意識到自已思緒偏了的劉昱,扶正眼神,冰涼的手背貼上有些發燙的臉頰,才發現好像對著參狼發呆有一會兒了!參狼怎麼也不起疑叫醒他?再對上參狼的眼睛,那人眼中相對剛才射獵時透出的精明,多了一層柔軟。帶著探究,憐愛的神色,將手伸向自已的臉。
他這是何意!劉昱全身汗毛直立,就差喊出聲了!突然從西面的林子裡竄出一隻小動物,動靜大到讓參狼警覺地扭頭看,但快要碰到劉昱臉的那隻手,還懸在劉昱面前。
兔子身後似乎還有更大的動物!把樹叢草葉踩得擦擦響!參狼拿出弓箭拉滿,向前一步擋在劉昱身前,等著那個龐然大物從樹林出來就一箭射死。
但擦擦聲就此安靜下來,一隻死兔子被從樹林裡扔了出來,生受了那一箭!
“好箭術!”一個清朗有力的男子聲音說。
劉昱霎時睜大眼睛,繞過參狼迎上去,一點也不怕危險“表兄?”
從樹林裡牽馬出來的正是魏馳,他身後還有兩個親衛,向劉昱行了個禮便自動避開了,只留下三個人在這。
劉昱舒了口氣,魏馳來的正是時候,不然,自已不知要如何應對剛才的場面。忙上前幫魏馳牽馬“表兄怎麼來了?”
魏馳卻不急著應他,拍了拍自已那匹黑馬的臉,只朝身後掛的那串獵物遞了一眼。剛才他騎在馬上可看得清楚,劉昱跟那個土族人深情對視,土族人還敢摸他的臉!那他給自已喂橘子算什麼?
劉昱不確定他遞的那個眼色是什麼意思,好脾氣地問“給我的?”
“嗯。”魏馳聽他猜對,終於搭了腔,看劉昱興奮的向馬屁股上掛的獵物奔去,嘖嘖稱讚道“哇!這麼多!都是表兄你獵的?一隻,兩隻,三隻……”
劉昱越數,他的氣就越順,上揚的眉尾已經恢復神氣,看那個土族人都充滿不屑“不多,順路打了幾隻。不夠你賞給族人的。剛才那隻兔子就給你吧?”他最後一句是對參狼說的,參狼感受到他的敵意,回敬道“所有獵物都是神君的。”言外之意就是說劉昱賞的才算數,魏馳說的不算!
劉昱心思機敏,自已把那十餘隻系在一起的獵物取了下來,因為吃重跌坐在地上,嚇了魏馳和參狼一跳!紛紛跑上來把他身上壓的獵物搬開,也忘了互相較勁了。劉昱趁機示弱“參狼,勞煩你們把獵物搬到林地裡女人們休息的地方去,你是頭領,她們會聽你的分配獵物。”
這是個合乎情理且不能拒絕的理由,參狼點了下頭,抬眼給了魏馳一記眼刀走了。魏馳挑眉露出冷笑,待他走遠後才低頭看向坐在地上的劉昱“摔傷了?” 他像是有氣沒處撒似的,抓著劉昱纖細的腿骨,雖然隔著衣物,也能摸到他腿上的軟肉,這樣弱不禁風綿軟無力,來跟著打什麼獵?
“哎!表兄……呵呵呵!好了好了,沒摔傷!”劉昱被他弄得發癢,笑到上氣不接下氣不住討饒,魏馳才停下來站起身“就知道你故意的!連我都騙。”
無錯書吧劉昱喘著氣,口若施脂,雙頰紅潤,讓人看了想一口吞下去。他坐起來把散亂的頭髮捋順,兩頰的紅暈才消了些,無奈道“我也是不想你們起衝突,今天來的幾個頭領都是許久不聯絡的寨子,要是能因為我合併,最好不過。特別是這個年輕人,他的寨子還和外疆的參狼羌有往來!”
“參狼羌!”魏馳皺起眉頭“所以,你就為了貪圖外部的勢力,主動投懷送抱?”
“你胡說什麼呢!”劉昱噌地站起身,臉上的紅暈又聚攏了,大有蔓延到頸下,鑽進雪白的裡衣之勢!
魏馳眼神無處安放,煩躁道“剛才我都看見了!你就這麼看了他許久,他才想……”
“我沒看他!我當時只是想到……”劉昱打斷他,爭辯到一半突然啞了,他不能說自已想到了什麼,因為那個想到的人就在自已面前。
但等不到下聞的魏馳可不會聾“想到什麼?”
劉昱低下頭,故意拖延時間拍了拍沾了草屑的白衣下襬,才抬頭盯著魏馳的眼睛道“想到我父皇母后……”
劉昱指著那片鐵幕一樣的山,重複參狼跟他說過的話。感慨道“隔著國境的土族人尚且知道有一天回來接兒子,我跟父皇同住在一個宮城裡,卻要被他趕盡殺絕,逼到這山背後去。”這本是唬弄魏馳想出的話,但又確確實實都是真的,劉昱說完不禁真有些恨意蔓延,憋紅了眼眶。
魏馳見此也有些愧疚,劉昱如今勢力不穩,還有性命之憂,自已竟還在想些不著調的事!真是該死!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沒人能再逼你!魏家就是你的家,整個西蜀都是!”
劉昱抬頭看著魏馳堅定的目光,百感交集,這些天從未抱怨過的情緒,一下都湧了上來,變成止不住的眼淚。魏馳哪見過人哭,還搭著劉昱肩頭的那隻手猶豫著使力,將他慢慢攏向自已懷中,四下無人,劉昱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兩人就這樣越靠越近。
一聲信花炸天響,在藍天留下幾道歪歪斜斜的青煙,也把兩人的距離推回原來的遠近。
“出了什麼事!”劉昱驚道,自已把眼淚抹了。
魏馳也將雙手背到身後,防止自已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咳,那應該……應該是九叔爺抓到老虎傳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