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高揚就又感冒了，一場高燒折磨得他死去活來，吃下的東西因為暈眩症立馬就會吐出來，夜裡又因為亂吃藥急性腸胃炎發作進了急診，他躺在病床上幾次想給江亦打電話，然而都放棄了。

江亦卻撥通了他的電話，他接起儘量以以往的聲音跟她說話，但卻被她聽出來了不對勁，他的聲音本沒這麼沙啞，病態的沙啞。

他只好告訴她實情，江亦匆匆趕來看他。

沒想到短短几個月他三天兩頭都在往醫院跑，腳傷好得差不多了，身體免疫力莫名其妙下降。

病床上的高揚因為不吃東西而臉色蒼白，平日那麼活潑的少年此刻卻躺在病床上，時不時咳嗽，像書裡寫的病弱少爺，她有些想笑。

他太久沒見她了，他想，一個月？不對，應該有好幾年了。

她看著江亦拎著食物走進病房的時候，就好像看見了陽光，他不自覺上揚嘴角，懶懶地看著她笑。

“我剛剛問了醫生，說你吃不下東西，怎麼回事。”

高揚委屈道：“發燒的時候哪裡都疼，嗓子也疼，頭又暈，真的吃不下。”

“我買了茶樹菇雞湯還有小籠包子，你要吃嗎。”

“吃！”他甜美回答，高揚覺得自己好像在賣乖，他幾乎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在醫院的日子難捱，上午好幾對父母帶著孩子來看病，在他病床邊爭吵，母親總是要指責父親，父親又蔫巴不說話，孩子因為生病難受大哭、機器聲、高跟鞋聲、呼救聲……各種聲音雜糅。高揚覺得吵鬧，但他一個人的時候就忍著了。

吃了兩口，喝了一口，他想出去走走。

年輕的腦子冒出來的想法一套又一套，他總是有辦法做到自己想做的，江亦沒有勸阻。她久違地再次坐上那輛黑色機車，他們穿過層層疊疊的鋼鐵森林，他特意為她買了新頭盔，這樣她就不至於被風打痛了耳膜。

遠離城市中心，抬頭看見飛機駛過的痕跡，她抱著他的腰，習慣了風的速度。他們在湖邊吃小蛋糕，江亦坦白“其實我很愛甜食。”

高揚不知道這些，也沒有怪她上次騙了他。他們共享一副耳機，聽藍調。在西餐廳工作的這些日子，江亦受到薰陶也開始聽一些爵士和古典音樂。

和高揚在一起，她好像連身子都變輕了。

她偶爾也會覺得時光真好。

可每當她感到快樂或者幸福的時候，眼前就會閃過一瞬的黑影，漆黑一團的濃霧，像幻覺那樣。她不知道那是什麼，說不出來。

和江亦在一起，他的病就好了大半。他稍微一有精神就開始折騰，不管不顧地躺在冰涼的草地上，展開了雙腿雙腳成個“大”字，笑著問她：“好大一朵雲江亦，你也躺下來看嗎？”

江亦也緩緩躺下來，天空湛藍，真的是潔白如羊毛一樣大團柔軟的雲。

江亦只有靠近他的時候才能聞到他身上很獨特的一種香味，青草破土而出的那種清新。

一個極其愉悅的下午。

之後，越臨近開學，她頭疼的毛病越發嚴重，有時還在工作，頭皮一陣針刺般刺痛。好在終於順利結束了兩個月的暑假工，她幹得十分出色。

這筆錢還沒拿熱乎就打進了一個陌生賬戶，那個胖女人倒很講信用，這兩個月既沒有催促她們也沒有打擾她們，拿了錢，母親的事情就算徹底了結了。

開學前一日，江亦久久沒能入睡，或許是擔心什麼，又或許是不想見到那個人，總之她一夜沒睡。

學校要開百名學生表彰，她一早就要去彩排走流程。

清晨，濃濃白霧籠罩著整個學校。冬末，這個冬天雪沒下幾場，淨是些零星的雪花，卻又十分冷，呵氣成冰。

上四樓轉角處，她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撞進一個人懷裡。

她不矮，但對方高大的身軀像一堵牆，硬生生把她撞倒，她捂著腦袋站起來匆匆忙忙道歉，“對不起。”

抬眼，一張極其張揚精緻的臉闖進她眼裡。

他緊緊抿著嘴，眼裡有點琢磨的神色，面板不算白但男子氣十足，眼睛狹長五官輪廓分明，看上去並不像純正的亞洲人。與高揚的少年氣不一樣，他的眼睛像一股殺氣十足的黑色霧氣，讓人感覺鋒利而寒冷。

英俊這兩個字形容這個人十分貼切，像藝術品一樣的人。

走廊上灌進來冬末的風讓她一下子清醒……

她失態了，因為她看傻了眼。

少年攥緊了揹包快速越過她。

她呆呆地看了一眼他離去的方向，腿那麼長，高挺的背影兩三步就消失在走廊盡頭。

學生麼？年齡看起來是，但是氣質卻不像。

她進了多媒體教室，有的學生比她來得還早，她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忽而她覺得有人在看她，可等她抬起眼睛看了一圈，又覺得是幻覺。

點到她的名字，她上前去簽到。

老師緊接著念出下一個名字。

“左皓勻。”

少年起身，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全校估計沒人不知道這個名字，一直霸佔著全校第一的名字。

但他很低調，上個學期聽說一直在生病，但場場考試他都來，因為不在學校讀書又沒人認識他，這個名字一直很神秘。

少年戴著醫用口罩，羸弱的身軀，病態的白，深褐色的柔軟髮絲下，口罩之上的那雙眼睛，是十分漂亮的杏眼，纖長濃密的睫毛，像絲絨質地般的精緻。

竊竊私語聲響起，江亦的頭越發昏沉，彎下腰簽好了名，可一抬起頭，她一陣眩暈陣陣冷汗冒出，扶了一下桌子痛苦地喘息，但忽然肌肉沒了力氣，她整個人一軟。

左皓勻只覺得旁邊有個人影晃了一下，他條件反射伸手去接。

整間多媒體教室因為她的突然暈倒變得躁動起來，在呼喊的背景聲下。

江亦最後看見的是那雙漂亮的眼睛，纖長的睫毛投落出一片陰影，瞳孔震顫著充滿了驚恐的神色，

最後，她眼前一片黑暗，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