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精神沒有很好。

她並不知道他病了一場，她只看見他消瘦愈發分明的輪廓，一個月沒修剪的頭髮已經長過了額頭，時不時被寒風吹得凌亂，竟讓人覺得有一絲不羈，但不變的是，他永遠都是個讓人感覺到乾淨爽朗的少年。

江亦叫他的名字，他轉身，微笑，路燈昏黃和少年的臉映襯，背景下著粒粒雪花，像是打了柔焦如夢的場景，看起來暖烘烘的。

但高揚的瞳孔在接觸到江亦的一瞬間，他微微皺起眉，她太瘦了，是又瘦了，瘦得眼眶都凸顯，這一個月他發了無數條簡訊給她，她只回復了“他要死了”的那條。

——“我很好，不要擔心。”

這根本不好！

她走近，和他一起站在路燈下，高揚發現她好像哪裡變了，好像變漂亮了。

也不僅僅變漂亮了，透過江亦的瞳孔，他好像看見她以往平靜的眼眸裡，如今隱藏起了黑色暗流，在平靜湖面下靜悄悄地翻滾。

她已經半個月沒去上課，這很不像她。但不論高揚怎麼問她都拒絕回答原因，只要是她不想說的事，哪怕是上完了十大酷刑她都不會開口。

面對這樣的江亦，他竟然有些緊張起來。

而江亦，正靜靜的等著他看夠了開口說話。

“你，你是不是忘記了你今天生日……”

江亦一愣，好像是忘記了，不過也實屬正常。她已經好幾年沒有生日這一概念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問過肖琳。偷偷問的，你不在的時候。”

他笨拙的回答讓江亦數日以來被情緒折磨到麻木的心臟撬動了一絲縫隙。

“所以你今天來，是因為這個。”

他點了點頭，彎下腰去拿腳邊的禮品袋子裡的盒子，江亦這才注意到他還帶了東西。

當高揚緩緩起身，捧著粉色禮物盒子微笑著看著她，她首先感到的是震驚。那是一個精緻的禮盒，繫著十分漂亮的白色蝴蝶結。

“生日快樂，江亦。”

路燈下的高揚連頭髮絲都在發著光，他年輕而帥氣的臉上寫滿了熱忱與真摯。這一刻，江亦的心臟連帶著鼻尖開始酸澀。

她好想哭。

她十六歲以來的人生裡，出現的第一個生日禮物。

而他，這個送禮物的人，就像電視劇裡的男主角那樣，將驚喜雙手奉上。

就是從這一刻起，江亦才恍惚意識到，以往的日子有多難堪。

要知道，對一個從未感到幸福過的人，要讓她去體驗幸福是一件多殘忍的事。這就意味著，那些她自以為稀疏平常的日子，竟是如此陰暗不堪。

那粉色禮盒上繫著的純白的蝴蝶結此刻在她眼裡看來與即將處死她的白綾無異。

“快開啟看看。”高揚眼裡閃著溫柔的光，輕輕地對她說。

她顫抖著雙手，兩次，都沒能有勇氣揭開。

她哽咽著，低低地說：“我……我不敢。”

她說的是不敢，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要。

她怕一旦心裡最後一道防守潰堤，她全盤皆輸。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忽而又低下頭去，她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一顆圓滾的淚打在禮盒上。

“謝謝你，但，對不起。”

他的心全然揪成了一團。

他不知道她曾經經歷了些什麼，更無法張口安慰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來拭去她的淚，但她卻別開了頭。

“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道歉讓他更加慌亂了。

“為什麼哭呢？是因為你不喜歡嗎江亦，對不起我真的很想選中你喜歡的東西，可是我太笨了，我不知道你平時都喜歡什麼，上次我問過你喜不喜歡甜食，因為我以為女孩子都喜歡甜食，但是你說你不喜歡，所以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決定買了這個，我以為我以為……”

看著少年慌亂又笨拙地解釋，江亦一把將他抱住，他敞開的黑色羽絨服裡穿著一件灰色柔軟的毛衣，她將頭埋進去。

先是無聲的落淚，逐漸的，她大哭起來，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壓抑了太久，想稍微緩解一點卻不想因此徹底卸了防備。

他停止了囉嗦的話語，片刻的僵硬後，他緩緩也將她抱住。這還是第一次，他真正觸控到她，各種意義上。

這一刻，他也幾乎快要哭了。

他也是那一刻才真正確認他的感情。他喜歡江亦。

我好喜歡你，怎麼辦江亦，我好喜歡好喜歡！！

他在心裡吶喊。

自從雙親離世以後，他再也不敢交付感情，生怕再次承受那種生離死別深入骨髓的痛苦。

他們趕在凌晨最後一刻，找到了一家麵包店買了一塊小小的蛋糕。

他點燃了蠟燭。

“許願！快許願江亦！”

她從沒對著一個蠟燭做出一個祈禱的動作，尤其是在如此熱烈的目光下，這讓她不好意思。

“還是，不要了。”她就此準備吹熄蠟燭。

“要的。”高揚急切地說“願望會在生日這天特別靈！”

“好吧……”她生澀地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快速在心裡許下一個願望。

睜開眼時，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高揚已經把頭湊了過來，他手裡舉著手機，對著鏡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而在他旁邊的，是來不及反應的江亦呆滯又驚愕地看了一眼鏡頭。她的面前是那一點微弱如螢火般的燭光。

此刻，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