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手術室出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腿痠得彷彿灌了鉛。
她自早上上班後就滴米未進,到現在整整七個半小時。
護士在旁邊報資料:
「患者心率……」
「蘇醫生,先吃飯吧。」
她點了點頭,才剛拿起手機,就接到祁徵的電話:
「喂?」
「我上醫院附近了,你在幾樓?」
祁徵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她疲憊地捏了捏鼻樑,老實回道:
「七樓。」
「等我。」
撂了電話,她收拾了東西下樓。
看見祁徵的那瞬間,委屈感上湧。
她癟了癟嘴,又自覺好笑,自已又不是小朋友了,還委屈上了。
祁徵遞給她的袋子是她最愛的那家糕點。
包裝盒上花紋繁複又漂亮。
她把東西抱在懷裡,抬眼看祁徵:
「今天怎麼過來了?」
祁徵的眼中有明顯的擔憂:
「電話打一半就掛了,後來聯絡不到你,我有點擔心。」
她知道他說的是之前自已做手術時結束通話的那通電話。
然而既然是手術,她就不可能把手機帶進手術室。
由於擔心祁徵的擔憂,她補充道:
「做手術,手機不能帶進去。」
祁徵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黑沉的眼有些嚇人。
恍惚間她好像感覺他生氣了。
應該生氣……
畢竟做手術是個正事,她忽略他確實不對。
她無措地抿了抿嘴,正想開口道歉,他卻突然揉了揉她腦袋,哄小孩兒似的說:
「嗯,知道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聽他道:
「一起去吃點東西吧,那傢俬房菜剛開門,我去試了試,做的挺不錯。」
她看了眼時間,離她下班還有半小時:
「等會兒吧,我想去辦公室坐坐。」
祁徵沒說什麼,陪她回了辦公室。
科室裡的醫生護士看見她無事都鬆了口氣。
透過中午的搶救,大家也都理解她了。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進了辦公室,她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輕輕敲著。
想起他中午給她打電話時自已正在準備手術,擔心他影響手術程序,她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當時手機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未婚夫」。
無錯書吧同事們看見了,還打趣問她是不是男朋友。
她忙,沒空理他們,簡單回應兩句就進手術室了。
沒想到,竟因此讓他們誤會。
感受到旁邊一道灼熱的視線,她轉頭:
「怎麼了?」
祁徵抿著嘴不說話。
好一會兒,才沉沉開口:
「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什麼……」
她頓了頓,轉頭看見他瞬間黯淡下去的雙眼,心尖一痛,輕聲道:
「是未婚夫,之前他們開玩笑說讓我把你收了。」
祁徵這一路來的擔憂與自責,在她的話中滅了又生,生了又滅。
深邃的黑眸透著危險的氣息,他抓住她的手,逼近:
「他們慣會開玩笑。」
迫於他看得人頭皮發麻的眼神,她舉手投降:
「我錯了。」
「還敢不敢騙我?」
「不敢了。」
祁徵滿意了,話鋒一轉:
「語氣這麼弱,看來還是沒記住教訓。」
她一臉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從小到大她都是乖乖女,家人老師眼中的省心寶貝,工作後更是聽話懂事。
沒想到碰到祁徵,不僅逃不掉了,還得處處讓著他。
可她偏偏還不敢有意見。
要是惹他生氣了,最後吃苦受折磨的還是她自已。
人美心善什麼的,真不適合用來形容祁徵。
祁徵將蘇韻帶到了一間私廚餐廳。
這家餐廳建在市中心的天台上,服務生將他們引至二樓,又進了包廂。
包廂古色古香,還有個好名字,叫「望月閣」。
總體來說,很有意境。
服務生是清一色的漂亮小姐姐,全部身穿青色旗袍,馬尾辮煞是精神。
上了包廂後,其中一位服務生為他們解開了包廂中的一個小機關,登時原本是牆壁的地方降下一方小桌,其下方是潺潺流水,還有一尾尾金魚。
不說別的,單是這用餐環境就值不少錢。
服務生為他們倒上茶,又端來熱毛巾擦手,然後才將選單呈給他們。
蘇韻覺得今晚這一頓就算吃不了個五位數,也得四位數字起步了。
於是,她在點菜的時候格外謹慎,翻了兩下菜譜後就沒有點的慾望了。
「挑些喜歡的菜色點就好,不是你請我吃飯嗎?怎麼還束手束腳的。」祁徵見她太過謹慎,以為她點不出適合的菜品,於是略微揶揄了她一句。
蘇韻被祁徵說得稍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也不再那麼謹慎了,隨性地挑了些在她看來比較特別的菜品,實在拿捏不準的就問問祁徵的意見。
他倒是比她大方多了。
在他挑菜挑得差不多了,蘇韻隨口說了句:「老闆家的金魚養得可真好。」
主要是想說可能不能喂喂這些金魚,畢竟她請客,不太好太放肆。
祁徵則很隨和地朝服務生招了招手,吩咐了幾句,說什麼如果蘇韻想餵魚,他們可以另外提供小份的魚食。
「真的,老闆?」
蘇韻很驚喜,在她看來就是「望月閣」的包廂服務小專案之一,完全沒問題。
她真是見著什麼都挺新鮮,服務生很快送來魚食,她便興致勃勃地隨手撒著小魚食。
結果在餵了幾勺魚食後,她的驚喜突然就變成了驚嚇。
在小包廂「哐當」一聲關上了門,徹底地將他們隔絕成了裡面的「二人世界」。
吃完飯,服務生又上了餐後水果和小甜品。
他們不急著走,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
然後祁徵看著蘇韻最後吃完一顆西柚以後,才起身,跟她一起離開餐廳。
路過禮物店,蘇韻突發奇想地對他說。
「我這兒有禮物,你等等我。」
然後她飛速跑進店裡,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精緻的包裝袋。
「聖誕禮物。」
「你也有?」
祁徵回了一句,然後在蘇韻的胡思亂想中,核對了一下她的猜想。
包裝是某珠寶品牌最經典的藍色,上面還有燙金花紋。
祁徵鄭重地把它拆開,裡面是一條項鍊。
施華洛世奇的經典天鵝款,下面還墜了一顆小鑽。
特別是閃。
蘇韻研究過,這是今年出的新品,好幾萬。
「你怎麼知道的?」
「我跟姐妹逛街的時候,她們帶我看的。」
她覺得有些慌,又補充補充,「我看著挺好看的,就……給你買了一條。」
「不是說,不出任務了不戴首飾?」
祁徵沒有回應,僅僅是笑了笑,把項鍊戴在了蘇韻的脖子上。
指尖觸碰到她肌膚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有些不自在。
等回到了車上,她也拿出了準備好的禮物,一塊很典雅的手錶。
「出任務的時候不要戴,容易丟。」
祁徵一秒就 get 到了她的關心,鄭重其事地跟她保證。
「出任務一定不戴。」
然後兩個人互相笑著贈禮的時候,默契到同一時間響起來的手機鈴聲,就很煞風景。
祁徵和蘇韻幾乎同時接到一通電話。
「城郊玩具廠發生火災,連帶隔壁化肥店發生爆炸,醫院同事正在趕往現場,你作為科室第一猛女…… 不,作為科室一姐,速速回院,準備戰鬥。」
「蘇醫生,醫院急診科已開啟救護通道,爆炸現場發現一名失蹤人員,請立馬進行全麻手術救治。」
看來是非常慘烈的爆炸。
身為骨科一姐的蘇醫生立馬擼起袖子,拿起衣櫃裡的白大褂,三兩下套上。
祁徵速度夠快,已經到停車場把車開了上來,載她到醫院,囑咐她注意安全。
蘇韻點頭,三兩步跑進醫院,臨上救護車前回頭吼:「你滅火的時候別衝動,事後第一時間聯絡我。」
祁徵愣了半秒,勾起一邊唇角,嗓音清潤又磁性:「遵命,蘇醫生。」
蘇韻扯了扯唇角,跳上救護車。
趕在十分鐘內到了著火點,現場濃煙滾滾,衣物和建築碎片飛散得到處都是,多數是玩具,沾上火苗後比正常燃燒速度更快,噼裡啪啦作響,像是放鞭炮。
該玩具廠規模不算小,又是聚乙烯、聚氨酯材質,高溫一烤,火勢迅猛,偏偏旁邊是個化肥店,一燃起火,分外可怕。
蘇韻是第十次經歷這種大型突發事件,起初她還會被血腥場面嚇到,後來能泰然處之。
現場喊她名字,她快速反應,拎著工具箱上前:「我是蘇韻,傷員在哪裡?」
一名警察指了指被燒得破敗的房間角落:「這裡。」
她跟著他走進去,看到躺地的男人,瞳孔瞬間放大。
心跳好似暫停了一秒,大腦一片空白。
她努力了許久,才看懂眼前景象——他穿了黑背心、黑長褲,身形挺拔欣長,安靜地趴在地上,頭髮又黑又長,像在腦後紮了個小啾啾。
若不是五官不像,她差點以為他是陸靈珠。
「怎麼樣,蘇醫生?」警報在耳邊響起。
她這才回過神,視線死死盯著男人頭上外翻的傷口,以及被血糊住的一大片黑色假髮,生理性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她快速背過身,深吸一口氣,輕聲說:「我去拿麻醉劑。」
逃也似的離開房間,躲到拐角處,她無法抑制心底瘋狂回放的記憶。
——她替他編髮辮時他無奈一笑:「蘇韻,你當年也沒有像現在這樣黏我。」
——讓她坐在他肩上,他眉眼冷淡,但張口卻是:「還想不想吃草莓蛋糕?我給你買。」
—— 17 歲生日那天,天空下起淅瀝瀝的小雨,她被老師罵出門,沒帶傘,慌慌張張狂奔,撞上一個人。
指尖冷得發顫,她想捂住耳朵,瘋狂咆哮,聲嘶力竭。
但她發不出聲音。
有人喊她名字:「蘇韻?」
消防員走了過來,把礦泉水和熱牛奶放到她手中:「你就是蘇韻醫生?傷者的身份還沒確認,你先喝點熱的,暖暖身子。」
「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