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大學的鐘樓此時正指向了兩點，

蘇韻將文稿呈給了陳東海老院長。

和其他年輕女大夫不同，她不再穿白大褂，而是職業套裝。因為這套衣服，她來得比較早，才有幸站在鐘樓下，為老院長「消化系疾病臨床講壇」暖場,並順帶做些雜活兒。

鐘聲似乎有些悠長，敲擊瓷片的響聲此起彼伏。

劇場外，辦公室秘書早已為醫療機構人員做好了引導，統一從正門進場。

演播大廳裡，陸續有病人和家屬魚貫而入，你一言我一語，無比熱鬧。大多數都是陳老的「粉絲」,有相當一部分是衝著他這一次消化系統疾病的診治經驗來的。

不去說病人和家屬的歡聲笑語，也暫且不論無數青年才俊即將揚起的微光。

蘇韻著實喜歡這樣的氛圍。

不知誰說了一句：院長風采依舊啊！

陳東海微微點頭，很顯然，他對這個趙凌的興趣多了一分：

「趙凌，原首都大學附屬醫學院胸外科主任醫師，後被美國 Mayo 醫院 Breath of life 研究所聘任為研究員，目前看來，此次回國似乎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蘇韻啊，你和他可以試試哈。」

「這是講座還是相親會啊？」她不由得嘟囔了一遍。

「院長，先看講座吧，2 點了……」

老院長微微點頭，序列迎新工作的秘書也按部就班地引導臺下人員就座，還有幾分鐘時間，他老人家雖年事已高卻依舊中氣十足：

「還有四分鐘！歡迎大家來到蓉城大學總醫院 2022 暑期公開講座——『淺談胃癌早期診斷方法及前後管理』！我是今天的演講人……」

院長的話音剛落，全場的目光驟然聚焦在臺上。

「感謝各位今天來到這裡，讓我們沒有延誤地開始吧。」這番言論不過平淡，卻引得幾乎所有人屏息以待。

緊接著，陳老的聲音如預料之中一樣，在我心裡引發了波動：「今天，我們繼續探討心臟移植手術中的重要一環——」

我的筆隨著講臺上的每一張PPT，精確地記錄下他的每一個重點。四周的同學們也是，一絲不苟，似乎怕錯過任何可能在將來救人一命的知識。

記憶如同倒帶的電影，我突然回憶起那個站在我旁邊的男生，記憶中的他，那個總是默默坐在我左側，傻傻陪我聽枯燥講座的男生。如今，他已在我生命中漸行漸遠，但它留給我的印記，卻如同露水般清新，洗滌著我的心靈。

「蘇韻！」陳老突然提高聲調，直接打斷了我的遐思。「關於心臟移植中，引流管的正確位置，請你詳細解釋一下。」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內心中不安的波瀾，緩緩回答：「引流管應當放在心包下方，避免累及到心臟器官本身，並確保多餘液體和血液能順暢排出。」

講解完畢，一陣掌聲響起，我微微一笑，退回座位。

演講繼續。

話筒裡傳來他堅定而略帶疲憊的聲音，持續兩個多小時的講座，儘管這並非他第一次，可我依然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氣氛。

「關於胃癌早期的診斷，我想...」 陳老臨時發揮，講得滔滔不絕，即便是我這個只負責打雜的也忍不住為他緊張起來。他的眼神一直銳利，他的心臟，是否仍能承受這般用力?

臺下，那一群年輕面孔的醫學生猶如蜂擁而至的信徒，他們的目光緊鎖著陳老的身影，透露出對這位大咖級別導師的崇敬和嚮往。

陳老的話題轉向預後管理時，李院長靠近我，神情稍顯擔憂。

「蘇韻，陳老的身子，真的撐得住嗎？」

我向他保證：「院長，請放心。陳老的身體一直很好，再說現在已經是他即興發揮的環節了。這部分內容並不在他的準備範圍內，無須過於擔心。」

李院長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講座應該在三個小時後結束，老院長卻已經超時，而且他的聲音開始略顯沙啞，他的身子有時會輕微顫抖，但他仍然昂首挺胸，彷彿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講授上。

終於，陳老的講座在一個多小時後，帶著最後幾分響亮的掌聲，結束了。他走下講臺，我幾乎能看見他額頭的細微汗珠，在燈光下微微閃耀。我匆忙上前，帶著擔憂，遞給他一瓶水。

「陳老，您的身體真的沒事嗎？」我輕聲詢問。

陳老拿過水，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露出一個微弱的笑容。「蘇韻，怎麼，開始擔心這個老頭子了嗎？」他的話語間，總是帶著幾分戲謔。

我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卻在心裡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

「您別鬧了，我是真心擔心您。」我嘟囔著。

「好好，我知道了。稍微有些累，但這都不是事。」陳老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些，然後他輕拍我的肩膀，「走吧，我請你吃飯，作為你照顧我的獎勵。」

路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醫院的種種。天氣漸漸轉涼，秋風在街角拂過，將陳老脫下的外套搭在我肩上的那一刻，我心底湧出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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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一家清靜的小餐館坐下，陳老點了幾個招牌菜，然後推了眼鏡，「蘇韻，有沒有看上的？」

「陳老，你就別說笑了。」

突然，門口傳來一番喧譁。

一個熟悉的身影招搖而入，視線在客人中一掃，最後落在了我身上。她，穿著高檔的品牌服裝，優雅而冷漠，是我以前的大學同學，也是當前媒體上頗為熱議的醫藥公司高管——林婉茹。

「喲，這不是蘇韻嗎？怎麼，跑這麼偏僻的地方來吃飯？」林婉茹走過來，滿臉的不屑與譏諷。

陳老望著我，眼神裡閃過一絲詢問，而我，卻只能硬著頭皮，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尷尬局面。

「林婉茹，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我儘量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和。

「呵，沒什麼事，就是聽說這家店的招牌菜很不錯，想來嚐嚐。不過，沒想到竟然能遇到老同學。對了，這位是……」林婉茹的目光轉移到了陳老身上，那明顯帶著計量的眼神，讓氣氛一時變得凝重。

「您好，我是陳東海。」陳老禮貌地伸出手。

林婉茹的臉上掠過一抹詫異，但很快被笑容取代。

「原來是陳教授，久仰大名。」她誇張地笑著，卻並未伸手。

「陳老，您是做什麼的呀？」林婉茹明知故問。

我是一名醫生，目前在蓉城大學總醫院任職。

我感覺得到林婉茹語氣中的輕蔑，她是出了名的勢力眼，而像陳老這樣樸素實幹的老專家，每每在她口中都免不了被譏諷。

「醫院呀，真是個好地方，每天都有那麼多生老病死，是不是？蘇韻。」林婉茹轉向我，微微挑眉。

我抿了抿嘴，沒有回應。心底的不滿在一次警告著我，不要因情緒而做出後悔之事。

「蘇韻呀，你身邊的可都是些大人物，我們這種普通人可配不上。」她邊說邊故意攏了攏她那件價值不菲的大衣，「我那邊還有個會，就不跟你們多聊了，不耽誤你們吧？」

說完，她扭頭就走，留下一抹刺鼻的香水味慢慢消散。

「不送。」我冷冷回應。

轉身回座，我看見陳老正望著我，那雙眼睛像隔著山間的薄霧，透露出某種世俗之外的清明。

「不必在意。」他凝視著我，緩緩道，「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重要的是，你自已要清楚，你究竟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可...她是...」我試圖解釋，卻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身份地位、金錢，有時候確實能讓人戴上各種面具。」陳老點點頭，「但總有摘下面具的一天。而那一天，我希望你已經為自已贏取了真正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