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僕人抬著一捆十來斤重的竹簡進來。
《公羊傳》以設問作答的文體,對《春秋》中的事件和制度進行註釋,體現了孔子在《春秋》中貫穿的“大一統”等政治“大義”,以及對於歷史變易觀點的闡述。漢武帝初期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使得《公羊傳》在士林中和朝堂上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和推崇。
妮婭在王貴教導下讀完這部簡牘,僅僅作為學習漢字,瞭解漢文化。而對其中的思想見解卻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而王貴作為失敗者再也無心於政治。但不代表他不懂書中觀點,相反他更能領會到漢皇對外用兵的意圖。
此刻,這卷簡牘作為李軼父母的定情信物,靜躺在地毯上。
郭大雖識得幾個字,父輩卻是綠林出身,祖傳了些拳腳功夫,對經義子籍一類聽得多卻是沒見過。但一見之下更是確信了李軼的身份。他忙抱拳拱手說道:“妮婭夫人開玩笑了!只是物是人非,不是退書就能解決的!李蘊李子云大人只餘李軼一兒,囑託務必接回李家,請夫人成全!”
妮婭笑道:“我不全是開玩笑,但也不是為難你們。只是忠人之事,須得盡心竭力,才不負所託。我也得對得住李家!哪有不讓你們驗看信物憑證的道理?!既然你們要帶軼兒回去,就得連它也一併帶回去。”
李異在旁邊打斷道:“母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郭二解下腰帶中的金條,放在桌上:“這是李家大夫人吩咐帶來的十根金條。妮婭夫人,請先收好。”
阿拉木心情煩悶,眉頭都擰緊了,瞪著妮婭就要發作,擺手示意她快收好金條。妮婭一把推給李異,讓他收好。
阿拉木開口問道:“軼兒,你先說說看接下來該怎麼辦?”
李異反問他:“外祖是想通知樓蘭王?”
阿拉木眉頭擰得更緊了:“若果真有數萬軍隊,即便通知國王,封了四周城門,料想也是擋不住。真要硬擋,樓蘭也會城破人亡。一萬五千多樓蘭人將會死無葬身之處!不若軼兒你明日就隨郭家兄弟走吧!”
王貴在一旁也說道:“軼哥兒走了也好!省得你外祖、母親擔心!這次對戰恐是避免不了。去歲樓蘭王父子經不住匈奴使者挑撥,與姑師成立了聯盟遊騎,專門驅逐漢朝使臣。還夥同匈奴使者殺了不少漢使,截掠了他們攜帶的財富。其中有一個叫王奎的使者,幸得軼哥兒發現,出手相救才逃出樓蘭。若是他回去後向漢帝稟報樓蘭的所做所為,依照漢帝一慣的強硬手段,勢必要派兵鎮壓西域各國。樓蘭位於通往漢朝的咽喉之地首當其衝,恐有殺雞儆猴之意!”
李異點頭道:“先生分析得很對。只是這種時候我怎能丟下外祖、母親一走了之?”想了想,又說道:“而且這事還不好通報,我們相信郭家哥哥所言,可國王如何能信?這一是空口無憑,二是更怕匈奴派兵來援,那樣只怕更會加劇樓蘭與漢朝的矛盾,樓蘭夾在其中,受傷害的還是城裡百姓。是得好好想想該如何做?必要時還得請外祖帶我進宮覲見樓蘭王,我們可以嘗試著說服他主動議和,順從漢軍要求!我想漢帝只是想威嚇西域各國,並非真要屠城。只要樓蘭王同意與漢朝修好,不再掠殺漢使,送王子入漢京當質子學習漢文化,這形勢就不會再惡化。”
李異邊說著自已的看法,邊在腦海中搜尋著能想到的資訊。樓蘭王並沒有死在這場戰爭中,而是16年後病死的。但是樓蘭今後成為漢朝與匈奴爭奪的物件已是不爭的事實,自已能否在夾縫中保全外祖一家的平安呢?李異皺起了眉心,對樓蘭王的處境也深表同情。
一旁的郭二卻被李異的說辭說服,立馬擁護:“對!軼哥兒說的對!”也沒發現自已連稱呼也改了。
王貴又說道:“漢軍千里奔襲,須有熟悉路況的嚮導引路,王奎是個不錯的人選。若他也在軍中就好了。軼哥對他有相救之恩,對樓蘭與漢軍之間的矛盾雖無太大助力化解,但若交戰之時有危難,或可向其求救。此其一;約束家中其餘人等近期無必要事,不要出城!此其二。我能想到的就這些,還望東翁斟酌行事。”
王貴與這家人相處已有二十多年,也算是半個家人了。
阿拉木面顯為難,躊躇不語。他的先祖曾擔任過樓蘭王衛隊長,對先王也有救命之恩,因而獲得先王賜贈的一塊鹽湖地。之後先祖憑此發家,成為樓蘭的大鹽商。客廳三面牆上的壁畫講得就是這個故事。先祖因傷重棄官從商,後來又發展了玉石、銅器等生意,擴大了家業,傳到阿拉木手上。
阿拉木現在只是樓蘭的一名富商,兩個孫子在服兵役守城門,在軍中也並非舉足輕重的人物。若真有漢軍來襲,他們才是首當其衝最是危險。
李異見狀安慰他:“不如明天就派人請姨母,母親也帶弟弟回家來住。王先生也過來住吧,還可與外祖和兩位舅舅說說書。”
王貴笑道:“我就不來添亂了。苟活二十多載已足夠!況我是漢人,更是不怕。”
李異又看著阿拉木說道:“我們家院牆太矮,明天還是讓人來築高吧,牆頂插入些碎陶瓷片,若有人想爬牆而入,或可擋上一擋。”妮婭狐疑地看著他問:“能有用嗎?”李異很認真地回覆:“有備無患!軍隊中人心叵測,我們多一份準備就多一份保險!”
阿拉木點了點頭,同意了。
李異想了想又說:“不如明天就請表兄們告病回家,可好?”
阿拉木看著他道:“士兵奉命戍守城門乃是職責所在!也不是我一家子民的職責,若大家都退守家中,樓蘭危矣!明天我去神廟乞求神旨!若天神也有所感應,降下神旨,或可請求大祭司帶我們進宮覲見我王,向國王說明後果吧。其餘只能交給樓蘭王和天神了!相信天神會保佑樓蘭的!”說著加重了語氣,對著李異說道:“若國王不信,漢軍又果真來攻,軼兒,你還是跟著郭家兄弟逃命要緊!你可是漢人,沒必要跟我們耗在這裡。”
聽得一旁的妮婭心酸,也默默點頭看著李異。
郭大郭二開口道:“既然我們在這裡,就讓我們跟著軼哥!保護他!我們是漢人,對上漢軍應該不會有事的。實在有危險,我們也只能帶上他逃了。到時請恕我們力有不及,只能保他一人了。”
妮婭雙手合十真心說道:“感謝郭家兄弟!請務必保護好軼兒!”
郭二道:“妮婭夫人放心!這是我們份內事,務要護他好好地回到漢朝。”又補充道:“只是逃命要緊,這個勞什子的公羊傳就不能帶了。還請妮婭夫人自行儲存。”
妮婭鄭重點頭,同意了:“自是我兒更重要!就按郭兄弟說的辦!”
郭大拱手又問:“王先生,可否說說軼哥解救漢使是怎麼回事?”
王貴喝了一口馬奶酒說道:“自從郎官張騫開闢通往西域的這條道路,每年多有漢使來訪,去歲共來過三撥漢使。他們經過樓蘭時,向樓蘭王索要財帛、糧食,且態度倨傲,惹怒了樓蘭王。大王子安歸受匈奴使者挑唆,帶著衛隊夥同匈奴使團搶了漢使們攜帶的金條、珠玉,還殺人滅口!最後一次讓軼哥發現了。軼哥,你來說說你是怎麼發現的?”
李異想了想說道:“有天晚上,我和表兄翰漠聽見有人喊救命,順著聲音找到了王奎。他見我漢話很好,就告訴我他是漢使,請我救他。他很聰明,騙大王子說正在等另一同伴來匯合,同伴身上帶著足夠多的黃金準備出使西域各國。如果大王子能放了他,他會雙手捧上這些黃金,然後逃到遠遠的。”
“正在大王子等候王奎的同伴前來匯合時,王奎正在伺機逃跑。恰巧我們找到了王奎,趁機偷偷放了他,並贈馬於他逃出了樓蘭。”這些都是李異的掩飾之詞。
真實情況是樓蘭公主月莎告知了李異有關王奎的事!為了保護公主和掩蓋自已的秘密,他只說是他和翰漠發現的。
數月前,月莎無意間聽到她哥哥安歸與匈奴使者的對話,知道他們殺了漢使,正在謀劃什麼陰謀。還發現他們留了一個活口,正是王奎!她不喜歡大王子亂殺人。當她向父王哭訴時,卻發現父王竟然是知道並默許的!她二哥二王子安繼,不願忤逆父兄,也不敢幫她。她只好跑去向李異訴說她的煩惱!因為漢使王奎在覲見時送了她一個香囊,上好的錦緞,精美的刺繡,美麗的牡丹花都讓她愛極了!她不想王奎被殺!可她也無能為力。
月莎與李異同歲,他們在一次祭祀活動時認識的。之後常來找李異,向他學習漢語。李軼生病時,她帶來許多珍貴的藥材,在他床邊祈禱,對他說了很多話。讓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李異知道了許多事。當時他疲於應付突然附身的超能力,每日每夜都象是被捲入一個很大的旋渦裡,各種各樣嘈雜混亂的人聲穿過他的大腦,碾壓他的神經細胞,嗡鳴得他頭昏腦漲。穿越時空的零散資訊,不斷切割又拼湊著他的記憶,讓他混亂又迷茫。
三個月的時間,在月莎的陪伴下,他漸漸穩定了心緒,接受了李軼的身份,卻又執著於李異這個名字,他怕忘記了自已的來處。可除了李異這個名字和熟悉的歷史之外,他再也想不起更多,而是意外地獲得某種特異功能。
就在他的病快好時,在月莎的傾訴中得知了王奎的事。於是,他從眾多心聲中嘗試著分辨出王奎的位置,到了晚上夥同翰漠找到並解救了王奎。趁夜深人靜,還找到了大王子私藏的,截掠漢使的金條。讓大王子莫名其妙吃了個暗虧,與匈奴使臣因分贓不均不歡而散。安歸認為是有內奸,殺了自已兩個最忠誠的跟班,結果還是逼問不出金條的下落。
事後李異讓翰漠把金條熔成金餅,抹去痕跡,倆人又謀劃著做一番事業!
除了月莎,翰漠是另一個陪伴李軼長大的玩伴!他倆也是家中最小的兩個男孩。他見證了李軼病後一改往常的神機妙算,對他佩服至極,言聽計從!這一切成了兩人之間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