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還沒有用砂漿封口的石塊轟然倒塌,揚起的塵土撲了張大郎一臉,他嗆得直咳嗽。
“你……你……咳咳……”
阮織放下擋住口鼻的手,扇了扇灰塵,彎腰走進了瓦罐墳裡。
墳裡的空間並不大,不到五平米,角落裡鋪了乾草,另一個對角則放著恭桶。
通風不好,裡面的味道很重,阮織卻毫不在乎,徑直走到了左阿婆的面前。
左阿婆也低著頭咳嗽,頭髮上沾了一層灰。
阮織替她輕輕拍了拍,哽咽著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喊道:“外婆。”
左阿婆的身子都僵住了,她愕然抬起頭,灰濛濛的視線裡,一雙清澈的眼睛格外明亮。
像極了早早過世的小女兒,也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已。
左阿婆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卻在半空中停住,有些懷疑的看著阮織。
阮織跪了下來,緊緊的握住左阿婆的手,“是我,外婆,我是阮大妮,是你女兒張小蓮的閨女。”
左阿婆紅了眼,啞著嗓子問:“大妮,真的是你?”
阮織頷首,看著眼前蒼老的左阿婆,心中酸澀不已,眼淚也順著臉頰滾落。
“外婆,你受苦了。”
這種情緒來得很突然,阮織自已都始料未及,她知道,是原主這副身體裡本能的情緒反應。
在原主的記憶裡,這世上對她最好的就是外公外婆,每年生辰,二老都會走上半天的山路來石林村。
一是祭拜去世的女兒,二是看她這個外孫女。
每一次來都會帶上新做的米糕,香香甜甜的味道是阮大妮每年的期盼。
後來,外公過世,來的人只有左阿婆一個,再後來左阿婆也不來了。
阮大妮問家裡人,可阮家沒一個告訴她,只說不來就不來,本也不是什麼親近的親戚了。
阮大妮也私下偷偷打聽過,但兩個村子隔得遠,來往都很少,阮家又看得緊,她一直沒有打聽出什麼來。
她擔心外婆,也想念外婆,就想著自已攢錢去看她,只是沒等錢攢夠,阮旦和黃氏就把她賣了。
算起來,祖孫兩個七年沒見了。
二人淚眼汪汪的對望著,左阿婆張了好幾次嘴,都說不出話來。
“你一個外村的小子敢在我們村裡撒野!”張大郎氣得火冒三丈,在墳外嚷嚷,“你把我孃的墳給踹了,我要到官府去告你!”
眼下不是敘舊的時候,也不是暴露自已的時候,阮織對著左阿婆輕輕搖頭,示意左阿婆不要告訴張大郎自已的身份。
左阿婆點了點頭,在阮織的攙扶下慢慢往墳口走。
她走起來,阮織才發現,她的左腳是跛的。
想來,這就是左阿婆沒再去石林村看阮大妮的原因吧。
二人走出了瓦罐墳,劉小葉忙上前攙扶住左阿婆的另一隻胳膊,而親兒子張大郎正捂著嘴站的老遠,滿臉氣憤的看著他們。
阮織冷冷的看著張大郎,語氣平靜說道:“你去告啊,我也順便告你一個不伺親孃!”
張大郎哼了一聲,絲毫不懼。
劉小葉便悄聲提醒:“他媳婦兒的大哥是衙門的書吏。”
“呵,有恃無恐。”阮織的目光冷若冰霜,“可要是阿婆不是自願的,我不信縣令老爺會不管!阿婆,你不是自願的對嗎?”
左阿婆側目看著阮織,猶豫了一下,點了頭。
她原先心如死灰,沒有了期盼,覺得與其活著遭人白眼,不如死了早點去地下和老伴小女兒團聚。
可現在見到了一直牽掛的外孫女,她就不是那麼想下去了。
張大郎目瞪口呆,“娘,你知道你在幹啥不?”
左阿婆看著兒子,看著自已一手養大卻不知何時走偏了的兒子,心中滿是悲涼。
她忍不住問:“大山啊,你就真的這麼想我去死?”
張大郎抿了抿嘴,眼神有些閃躲,“娘,你知道的,我……我是為了寶根,為了咱們張家,娘,你不能因為今天沒有雞吃就害了你親孫子啊!”
左阿婆看著他,失望的搖了搖頭。
張大郎正要開口繼續說,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陳氏焦急的喊聲。
“大山!大山!”
陳氏慌慌張張的朝這邊跑來,頭髮都跑亂了,全然沒了之前和劉小葉對峙時的氣勢。
她跑到了張大郎的跟前,未語淚先流。
張大郎見了,心中一時也慌得很,忙問:“怎麼了?是不是寶根出事兒了?”
“寶根……寶根……”陳氏抽抽噎噎,“寶根說他肚子疼,還一直吐,我瞧著都帶血了!”
無錯書吧張大郎聞言整個身子都晃了晃,也不再管阮織等人,拔腿就往家裡跑。
陳氏也立即哼哼唧唧的跟上。
左阿婆看著兒子兒媳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線裡,她躊躇片刻,還是決定回村裡看看小孫子。
“阿婆……”
左阿婆已經走出兩步了,聽見阮織喊她,回過頭來。
阮織眉頭緊鎖,一臉不贊同。
左阿婆嘆了一口氣,“寶根這孩子還是很乖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疼阮織,也疼張寶根。
阮織上前一步,“阿婆,他們夫妻兩個一口一個為了孩子才將你送進這瓦罐墳裡的,如果那孩子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了,你回去……會很麻煩的。”
阮織覺得直接走了就是,反正張大郎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茫茫人海夠他找的。
“我知道。”左阿婆眉目間滿是哀傷,“那孩子打小就跟著我,我……想看看他。”
說著,她抬眼看著阮織,“大……好孩子,你回去吧,阿婆臨死前能見你一面也了了心願了。””
說完,左阿婆轉身,一瘸一拐的朝村裡走。
劉小葉幽幽嘆了一口氣,指著左手邊的路說道:“阮姐姐,你從這裡下去,沿著之前的路一直走就能上官道,我陪左阿婆回陳家,免得被他們家人欺負,就不送你出去了。”
阮織看著劉小葉跑到了左阿婆的身邊,伸出手扶著左阿婆,一老一少急匆匆的往村裡去。
她在原地站了良久,終還是放心不下,無奈跟上。
陳家。
院子外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像是要衝到天上去一般。
“張家小兒子又不行了?”
“可不是嘛,還說什麼是左阿婆佔了她兒子的陽壽,我呸!肯定是她陳氏虧心事做多了,兒子身體不好是報應哩!”
“噓!小聲些,可別讓他們家人聽見!”
那打抱不平的人撇了撇嘴,一臉的嫌棄,但終究是閉了嘴不再說這話。
“哎呀!那不是左阿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