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將明朝萬曆年間發生的梃擊案,泰昌年間發生的紅丸案以及移宮案,並稱明末三大奇案。
梃擊案疑點重重,卻在疑點未完全解開的情況下,就匆匆結案。如張差真正目的是什麼?為何他手持兇器卻能一路暢通抵達皇太子的寢宮?鄭貴妃是不是幕後主使?萬曆帝為什麼不同意繼續深究等,都是未解疑點。
紅丸案同樣迷霧重重,也是在沒找到幕後兇手的情況下,就草草結案。如紅丸究竟是李可灼煉製的,還是他從仙人手上得來的,到底有沒有毒?李可灼吃的紅丸與泰昌帝吃的紅丸是否一樣?泰昌帝吃的兩顆紅丸配料是否相同?泰昌帝為何仍願相信沒有醫學知識的太監,也不願意相信太醫?害死泰昌帝的幕後兇手到底是誰等,都是未解疑點。
以上兩個案件被稱為奇案算是合情合理,沒有任何爭議。但是,移宮案就不一樣了,該案事實清楚,過程清晰,結果也是皇太子有驚無險地順利繼位,為何也被列為明末奇案?到底奇在哪裡?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要搞清楚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是置身事外,以第三者的角度去審視其過程,找到始作俑者。所以,要解開心中疑問,首先來了解下移宮案的過程。
一、皇太子、西李遷入乾清宮
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明神宗萬曆帝朱翊鈞駕崩,明光宗泰昌帝朱常洛即位。
這裡有一個小插曲,那就是萬曆帝時期,鄭貴妃以照料病中的萬曆帝為名,住進了乾清宮。但在萬曆帝死後,她卻賴著不肯搬出來,導致新皇帝不能入住乾清宮居。面對大臣們的詰問,鄭貴妃振振有詞,“搬出去可以,但要兌現先皇的承諾,先封我為太后。”以楊漣為首的朝臣不相信她的一面之詞,理由很簡單,先皇若真想封她為後,為什麼在生前不封呢?
於是,楊漣要求鄭貴妃拿出書面記錄。這下鄭貴妃傻眼了,此話確實是萬曆帝親口對她所說,但那是在兩人娛樂時所說,並沒有形成書面記錄,哪裡拿得出來!?不過,她可不輕易認輸,索性使出拖字訣與楊漣等人周旋。
楊漣等人沒辦法,只好使出殺手鐧,轉而威脅鄭貴妃的侄子鄭養性,要求他必須勸說鄭貴妃無條件搬出乾清宮,否則,就對他不客氣。
鄭養性是個紈絝子弟兼無膽匪類,平時倚仗著鄭貴妃受寵,做了很多壞事,以為楊漣等人已經抓住了他的把柄,心中發慌,很快就敗下陣來,答應充當說客。
鄭貴妃失去萬曆帝那座靠山後,信心早已不足,之前強撐著不肯搬出乾清宮,不過是懷著搏一搏的心態,想渾水摸魚當上太后而已。當得知東林黨欲向她侄子下手後,頓時如被打中七寸的蛇,開始退縮了——她現在自身難保,已經沒能力保護孃家人。於是,只好同意搬出乾清宮。
一波三折後,朱常洛終於搬進乾清宮。與他一起遷入乾清宮的,還有“移宮案”的兩位主角——皇太子朱由校與其養母李選侍。
朱由校是朱常洛的長子,生母為選侍王氏。朱由校十四歲時,母親王氏逝世,萬曆帝讓皇太子朱常洛的選侍李康妃(西李)照顧他。
神宗只顧尋歡作樂,無暇顧及朱由校;他的親生父朱常洛由於自身難保,也無法將精力放在他身上,不,是根本顧不上他;而養母李選侍則將更多的愛給到她的親生子女。在這種情況下,朱由校徹底放飛自已,專心研究木工製作、建造房屋以及傀儡戲,最終成為這方面的專家,造詣極深。當然,這是後話了。
這再次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鄭貴妃確實與紅丸案無關。因為朱常洛死後,繼位的人是他的兒子朱由校,他與西李的關係更加密切,要封,也是封西李為太后。鄭貴妃很清楚這點,所以,她不會傻到去害死朱黨洛。
再說一說李選侍,也就是西李。她是明光宗朱常洛最寵愛的妃子,是天啟帝朱由校的養母,同時也是皇四子朱由模、樂安公主朱徽媞的親生母親。她初為選侍,明光宗即位後,準備下旨封她為皇貴妃。當時西李討趣地說要封皇后,但皇上不答應。
得知皇上要封西李為皇貴妃,禮部侍郎孫如游上奏勸阻,“太后、元妃等人的諡號還沒有尊上,把這些事情解決後再封皇貴妃不晚。”朱常洛認可孫如遊的說法,覺得不必急於一時,決定先緩一緩。不料,這一緩就出事了——他駕崩了。
煮熟的鴨子飛走了,西李不甘心。可是,朱常洛已經成為先帝,誰能幫她實現願望呢?看著時而埋頭雕刻小木人,時而拍手大笑,時而又放聲大哭的朱由校,她心中一動,有了主意……
從時間軸上來看,鄭貴妃的“滯宮”行動,可以說就是“移宮案”的預演。聰明如西李者,肯定從這次事件中得了某種啟發。因此,在靠山朱常洛暴斃後,西李決定效仿鄭貴妃的做法——繼續堅守乾清宮,若要她搬出宮,就必須滿足她的條件——當皇太后,垂簾聽政。
與鄭貴妃孤家寡人不同,西李手中握有一張王牌——皇長子朱由校。以李進忠為首的一班太監也堅定支援她,李進忠(後改姓名魏忠賢)不僅足智多謀,替她出謀劃策,而且是個狠人,每次有事都衝在最前面。西李因此信心爆棚,志在必得。
二、皇太子避宮
無錯書吧不得不說,西李是個有野心的人,想的也挺美,欲挾天子以令諸臣,複製武則天的成功案例。然而,她將問題想的過於簡單了,因為按照祖制,太行皇帝的嬪妃,必須即刻離開帝王居住的乾清宮,搬到妃嬪養老的噦鸞宮。所以,她的行動違反了祖制,為法理所不容!
另外,她不僅未找到對付東林黨人的有效方法,還與曾經的盟友鄭貴妃鬧翻了——兩人都想當皇太后,但名額只有一個。這預示著她的前進之路不會太平坦。
果然,與鄭貴妃關係密切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得知李選侍和李進忠等人圖謀挾持皇長子的訊息後,馬上向楊漣揭發了這個陰謀。
楊漣、劉一燝等十三位大臣緊急召開會議,分析西李的意圖並研究對策。他們結合鄭貴妃之前的舉動,很快得出結論:西李意圖成為皇太后,並且要實施垂簾聽政。
周嘉謨等人認為朱由校既無嫡母,又無生母,若撫養他長大的西李成為皇太后,也無可厚非。但是,楊漣、左光斗等東林黨人則堅決反對,理由是皇太子未經世事,若被西李脅迫垂簾聽政,後果不堪設想。
內閣首輔方從哲由於有把柄在東林黨人手中,因此支援楊漣和左光斗。最終少數服從多數,決定以見皇上最後一面為由進入乾清宮,然後想辦法將皇太子搶過來,擺脫李選侍帶出乾清宮,再逼李選侍在太子登基前搬出乾清宮。
於是,楊漣、左光斗、劉一燝、方從哲等十三位朝臣直奔乾清宮,以顧命大臣的身份要求哭臨泰昌帝,請見皇長子朱由校,商談即位之事。但在門口受到早有準備的宦官阻攔,無法入內。
楊漣勃然大怒,叱道:“我等顧命大臣奉旨入宮,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阻攔大臣辦事!” 宦官們聞言一震,相互看了看,往後退了幾步,但仍然不肯散開。楊漣不給他們思考的機會,將聲音提高了三度,再次怒叱, “大膽奴才,先帝屍骨未寒,難道你們要造反不成?”說著,率領眾人就往宮裡衝去。
那些宦官都是吃硬不吃軟的奴才,被楊漣強大的氣場所壓制,加上看到內閣首輔方從哲也在隊伍中,頓時膽怯起來,不自覺地讓出來一條路。楊漣等十三人趁機衝入宮中,進入太和殿。
見到已經駕崩的先帝后,大臣們按照禮法流程跪拜痛哭一場。哭畢,進入第二個環節,託孤大臣請見皇太子,討論共同主持喪禮,以及確定登基日期等緊急事項。原則上,若新主年幼,此過程須由太后和顧命大臣共同參與,但朱由校生母已死,太行皇帝又沒有冊封皇后,因此楊漣等人不打算讓李選侍參與其中。
然而,大臣們找遍整個皇宮,都沒有發現皇太子的蹤影。楊漣猜測一定是李選侍搞的鬼,轉頭一看,果然李選侍、李進忠不知道什麼時候溜走了,這印證了他的猜測。於是大吼一聲:“皇太子何在?知情不報者,與主犯同罪!”連吼三次,現場無人應答。顯然,李選侍和李進忠已經完全控制了乾清宮,宮中沒人敢忤逆他們。
眾人心急如焚,但考慮到皇太子在李選侍手中,情況不明,若貿然行事,可能會傷及皇太子,從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嚴重後果。因此不敢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正在無計可施之時,先前揭發李選侍、李進忠的太監王安再次站了出來。他附耳告訴楊漣三個字——東暖閣。楊漣心領神會,馬上與眾大臣掩至東暖閣,皇太子果然在此。但是,任憑大臣們說破嘴皮,李選侍就是不肯交出皇太子,連門都不讓大臣們進。雙方陷入僵持狀態。
關鍵時刻,還得靠王安。他再次挺身而出,讓大臣們先退後,然後朝著暖閣走去。他身為大太監,門口那些小太監自然不敢加以阻攔,只好放他進去。李進忠也是他的手下,同樣不敢多說什麼,就連狂妄無邊的李選侍,見了他也得禮讓三分。
王安是朱由校最為信任的少數幾個人之一,見王安進來,他高興地跑過來問候。李選侍、李進忠不敢加以干涉,任由爺倆在一旁嗑得熱火朝天,甚至沒有注意到王安和朱由校離門口越來越近了。
王安瞅準時機,一把抱起朱由校跑出暖閣。群臣見到皇太子,立即跪下山呼萬歲,然後扶皇太子上龍輦,簇擁著直奔文華殿(太子宮)而去。
李選侍沒想到王安竟然背叛她,急得直跺腳,急令李進忠率眾太監追趕,下死命令必須將皇太子搶回來。
眾大臣都是上了年紀之人,哪裡跑得過年青力壯的太監們,很快就被追了上來。李進忠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來動手就要搶皇長子。到了這個時候,大臣也豁出去了——好不容易才接到皇太子,豈會輕易放棄?於是加以阻攔,雙方短兵相接。由於力量懸殊,很快大臣們就落於下風,連皇太子的衣袖都被太監們撕壞了。
楊漣見勢不妙,急忙對朱由校說道,“先帝屍骨未寒,這幫奴才就膽敢阻止太子殿下登基,這是造反啊!” 朱由校聽了,果然面有慍色。楊漣接著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等皆殿下臣子,當拼死護衛,您無須擔心!”
楊漣一語點醒夢中人。朱由校唯唯喏喏慣了,剛才見太監們氣勢洶洶趕來,竟嚇得瑟瑟發抖。經楊漣提醒後,他猛然意識所有人都是自己的臣子,加上剛才衣袖被拉斷,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於是猛地掀開車簾,怒視攔車的太監們。
別看這幫太監叫得歡,不過是狗仗人勢罷了,見真正的主人發怒了,包括李進忠在內都條件反射般停了下來。大臣們趁機快馬加鞭,將皇太子安全送到文華殿。至此,李選侍挾持朱由校的目的落空。
大臣們與皇太子討論後,一致決定在本月六日(1620年九月初六)舉行登基大典。在舉行大典之前,為了確保皇太子安全,暫讓他居住在文華殿,由太監王安全面負責安保工作。
但新問題來了,按照祖訓,登基大典必須在乾清宮舉行。也就是說,李選侍必須在登基大典舉行前搬出乾清宮。她會同意嗎?
三、李選侍移宮
李選侍原則上同意搬出乾清宮,但前提是大臣們要答應她提出的三個條件。一是把朱由校''還''回給她;二是尊她為皇太后;三是今後凡大臣章奏,必須先交由她過目後,再交朱由校。這些不切實際的要求,不出意外遭到大臣們嚴詞拒絕。
至此,李選侍與大臣之間的矛盾徹底激化。
考慮到李選侍是皇太子的養母,他們母子情份還在,若採取強硬手段逼迫,或者直接將李選侍趕出乾清宮,可能會引起皇太子的反彈。因此,大臣們決定說服皇太子,讓他下詔令李選侍搬出乾清宮。
吏部尚書周嘉謨聯合朝臣合疏進奏,請求將李選侍移出乾清宮,遷往仁壽殿噦鸞宮。御史左光斗也進言:殿下已經長大,有獨立的判斷力,而且內有忠直老成的內官輔佐,外有朝中重臣輔佐,不需要李選侍行垂簾聽政之事。最後還話中有話地警告,若李選侍借撫養之名而行專制之實,那武則天之禍就不會太遠了!
武則天之禍!果真如此,我豈不成了傀儡皇帝?朱由校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但一想起李選侍的音容笑貌,以及那該死的溫柔……又不禁猶豫起來,不忍心下手。看來,被左光斗不幸言中了啊!
好幾天沒有動靜,眼看著離登基大典的日期越來越近,楊漣坐不住了。他再次上書說明垂簾聽政的危害,並聯合內閣首輔面勸皇太子要當機立斷,否則後患無窮。
朱由校遲遲沒有下詔,是想給李選侍一個臺階,讓她自己知趣搬出去,可李選侍卻選擇頑固到底,這讓他有點惱怒。於是在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朱由校下旨令李選侍即日搬出乾清宮。
李選侍仗著身份特殊,仍然胡搞蠻纏,不肯搬出去。但詔令在手的王安可不慣著她,他親自出馬在乾清宮內力驅。萬般無奈之下,李選侍只好懷抱所生八公主倉促離開乾清宮,移居至仁壽宮內的噦鸞宮。
九月六日,朱由校御奉天門,即皇帝位。至此,李選侍爭當皇太后、垂簾聽政的美夢徹底破碎。
但鬥爭尚未結束。
“移宮”數日後,噦鸞宮失火。經眾人奮力搶救,將李選侍母女救出。隨後,“選侍投繯,其女投井“的流言四起,矛頭直指朱由校。反對移宮的官員趁機發難,指責朱由校違背孝悌之道,虐待養母。
在楊漣、左光斗等人面前玩文字遊戲,純屬班門弄斧!
很快,朱由校就在楊漣、左光斗、劉一燝等人的指點下,批駁了這些謠言。為了增加說服力,還披露了李選侍毆打生母王氏致死,以及自己飽受虐待的往事,強調 “今停選侍封號”不是不孝,而是為了盡孝——慰聖母在天之靈。同時表示會不計前嫌,遵照先帝的遺囑,“厚養選侍及皇八妹“。
朱由校的話中暗藏玄機,警告李選侍——你若老老實實在冷宮待著,還可善終,朕也不會動皇妹,若繼續作妖,那朕就和你算舊帳,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李選侍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大勢力已去,只好服軟。至此,轟動一時的“移宮”風波宣告結束。
正如開篇所說,此案的來龍去脈確實非常清晰,分明就是一樁普通的宮鬥案,稱不上是奇案。莫非史學家對“奇案“二字有誤解?絕對不是,此案確存在諸多疑點。
疑點一:西李只是一名低階別的宮女,為何敢提出與她身份不符的要求——尊她為皇太后,允許她垂簾聽政。誰給她的勇氣?
疑點二:噦鸞宮失火,死裡逃生的西李為何將矛頭對準朱由校?要知道,楊漣、左光斗等人之所以不敢動她,是因為朱由校護著她。所以,與朱由校決裂,對他來說百害而無一利。她為何要這樣做?
四、答案揭曉
移宮案發生一年後,答案揭曉。
天啟元年(1621年)五月,明熹宗任命在移宮案中有功的王安掌管司禮監,王安按慣例加以推辭。明熹宗的乳母客氏趁機勸皇帝答應了王安的請求,緊接著魏忠賢唆使給事中霍維華抨擊王安,把王安降職充當南海子淨軍,並讓劉朝殺死王安。
東林黨人劉一燝因在移宮案中立功,得以接替方從哲擔任內閣首輔。不久,魏忠賢指派侯震暘、陳九疇等人疏劾他,理由是勾結王安圖謀不軌。劉一燝連上四道奏章辯白,但眾口鑠金。心灰意冷之下,他連上十二道奏章辭職,熹宗只好准奏。
楊漣則因彈劾魏忠賢二十四條大罪,反被誣陷受賄二萬銀兩,歷經嚴刑拷打,最後慘死於獄中。
和楊漣一起彈劾魏忠賢的左光斗,只比楊漣多活了一天。天啟五年(1625年)七月二十五日在牢中遇害,享年五十一歲。
至此,因移宮案而重新崛起的東林勢力,再次遭受重創,喪失了在朝中的話語權,被以魏忠賢為首的宦官壓制。
另一邊,朱由校的乳母客氏卻被封為“奉聖夫人”,號老祖太太千歲,賜金印一顆,墳田二十頃,權傾後宮。與客氏“對食”的宦宮魏忠賢,在客氏的推薦下,也獲得朱由校寵幸,青雲直上,官享運通,最終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權傾朝野。
迷霧散去,真相浮出水面。在移宮案中,李選侍只是一枚棋子,真正的主角是魏忠賢和東林黨人,他們對朝廷的控制權展開了爭奪。從結果來看,這一回合魏忠賢完勝東林勢力。
所以,皇權闇弱導致朝中幫派林立,彼此之間爭權奪利。皇帝無力加以阻止,淪為大臣們爭權奪利的工具和籌碼,是導致三大奇案出現的深層次原因。而三大奇案的出現,標誌著明朝衰落的開始,敲響了明朝滅亡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