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傳奇皇帝多，其中明光宗朱常洛是傳奇色彩最濃的一位皇帝，可謂傳奇之中的傳奇。他在位僅一個月，是明朝在位時間最短的一位皇帝。他不僅和明末三大奇案都有關，而且命喪紅丸案。

梃擊案後，試圖讓自己兒子取代朱常洛登上太子寶座的鄭貴妃失勢，福王朱常洵也離開京城到藩地。朱常洛的威脅解除，鞏固了他皇位繼承人的地位，成為大贏家。

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三月，明軍在遼東遭遇慘敗，喪師九萬；國內方面，因加派“遼餉”引起民意反彈，全國各地農民起義風起雲湧 。內憂外患之下，長期酒色無節制，身體已經被掏空萬曆帝朱翊鈞壓力山大，孱弱的身體再也扛不住，終於病重不起。

拖了四個月後，這位在位達四十八年、明代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終於在弘德殿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終年五十八歲。當月，三十八歲的皇太子朱常洛即皇帝位，是為明光宗。隨即大赦天下，宣佈次年改元泰昌。

朱常洛當了二十年的皇太子，親眼目睹父親萬曆帝的冷漠和懈政，看到了國家逐漸衰落的跡象，雖心急如焚，但又無可奈何。如今媳婦終於熬成婆，一朝登基，決心展開一場大改革，清除沉痾積弊，重振大明雄風，開創盛世，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屬於他的輝煌！

說幹就幹，朱常洛屁股在龍椅上還沒坐熱，就急不可待地揮出三板斧。

第一板斧是廢礦稅，罷免全國範圍內的礦監、稅使，停止徵收任何形式的礦稅。礦稅早為人們所深感厭惡，加上礦監、稅監所到之處為非作歹，吸髓飲血，搞得民不聊生，為明朝後期的弊政之一。因此詔書一經頒佈，百官歡騰（礦主大多是朝官）。

第二板斧是餉邊防，借萬曆帝遺詔的名義，發內帑百萬犒勞邊防將士。具體從大內銀庫調撥二百萬兩銀子，發給遼東經略熊廷弼和九邊巡撫按官，讓他們犒賞將士。另撥運費五千兩白銀，用於沿途支用。為了確保銀子能給到個人手上，朱常洛未雨綢繆，要求銀子解到後，必須立刻下發，不得擅自入庫或挪為它用。

第三板斧是撥亂反正，補官缺。重新起用萬曆帝時期，因上疏言事而被罷免的官員，如袁可立、鄒元標、王德完等正直敢言的大臣（大多是東林黨人）。

透過實施廢礦稅、餉邊防、補官缺這三項政策，彰顯了新皇帝的決心和魄力，達到了短時間內使民心所向，讓朝廷重回正軌的目的。百官和百姓都相信，假以時日，新皇帝定能成為一代明君，皇帝長時間不上朝的現象將一去不復返！

沒想到天忌英才，更忌大明！泰昌元年九月二十六日（1620年），在位僅僅二十九天的泰昌帝朱常洛，就在吃了大臣呈獻上來的二顆紅丸後，意外駕鶴西去，留下一臉懵逼的大臣們在風中凌亂……

因為在位僅一個月就死去，所以泰昌帝朱常洛被稱為“一月天子”。導致他成為“一月天子”的這起事件，就是史稱明末三大奇案的第二案——紅丸案。

紅丸案之所以被稱為奇案，是因為其與梃擊案一樣，背後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著一切，或者說彷彿一把利劍懸在百官的頭頂，使他們不敢（不能）繼續深究下去。最終，在沒有找到真兇的情況下，就草草結案了事。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明朝已經成為歷史長河中的一頁。紅丸案背後那雙無形的手，以及曾經懸在百官頭頂的那把利劍已經不復存在，客觀、公正地探究紅丸案的時候到了……

一、鄭貴妃使美人計，明光宗激情失控

朱常洛繼皇位，最失落的人非鄭貴妃莫屬。在她心目中，繼承皇位的人應該是她的兒子——皇三子朱常洵。讓她難以釋懷的是，朱常洵曾經無限接近皇太子之位，可惜“梃擊案”的發生改變了一切——朱常洵徹底退出競爭，她的皇后夢破碎。

朱常洛繼位，心裡最害怕的人也是鄭貴妃。大臣們都認為她就是“梃擊案”的主謀，動機是謀害太子朱常洛，以扶福王上位。只不過，當時有萬曆帝給她撐腰，大臣們才不敢公開發難。朱常洛也在父親萬曆帝的授意下，已經與她達成和解。不過，現在靠山（萬曆帝）已倒，朱常洛會不會秋後算賬，她心裡沒底。

因此，在萬曆帝病重的時候，鄭貴妃就已經未雨綢繆，針對朱常洛的命門，制定了自救對策……

朱常洛雖然是庶長子，但在皇后沒有生育嫡子的情況下，按照宗法“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原則，他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選。但是，萬曆帝不喜歡他們母子，加上鄭貴妃總想立她的兒子為皇太子，因此萬曆帝猶豫起來，遲遲沒有確定皇太子的人選。

遭受萬曆帝厭惡冷落的朱常洛母子，只能居住在冷宮景陽宮，長期見不到萬曆帝，只能戰戰兢兢地活著。朱常洛直到十三歲，還是處男之身。即使被立為皇太子後，他仍然小心翼翼地活著，不敢縱慾，壓抑的時間太久太久了。

因此，長期禁慾之後對異性的極度渴望，毫無疑問就是朱常洛命門！

鄭貴妃是過來人，曾是寵冠後宮的成功女人，當然能揣摩到朱常洛的心思，並且清楚實施美人計的正確時間節點。在朱常洛登基的第一天，她一次將八位美女送給朱常洛。她們不是一般的宮女，而是由鄭貴妃親自挑選並加以訓練，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國色天姿、風情萬種的大美女。

長期不近女色的朱常洛，面對八位如花似玉的美女，再也裝不下去了，也無須再裝。他現在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不要說八個美女了，就是他要八十個，八百個美女，也沒人敢有異議！他笑納了八位美女。

八位美女帶著任務而來，自然使出渾身解數討好皇帝。朱常洛正值壯年，這些年又壓抑了太久，他心中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要在這八位美女身上得到補償，不，是要八位美女加倍補償這些年他所失去的人生樂趣！

理想是美好的，但現實卻很殘酷。朱常洛久居深宮，不知道“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田”的道理，自從得到八位美女後，就夜夜努力耕耘，樂此不疲。

年輕就是好！一連九天，朱常洛以一敵八，大有越戰越勇之勢。但物極必反，人非機器，豈能無盡止地揮霍精力？果然，到了第十天，風雲突變，朱常洛的身體垮了——身體被掏空，臥床不起。

二、朱常洛病急亂投醫，庸醫出手藥不對症

有病就得治，治病必須找醫生，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不過，這條真理不適用於初當皇帝的朱常洛，因為他的成長經歷告訴他，宮中的御醫不可信。

當他還是個小孩子，與母親在冷宮中相依為命，受盡冷眼，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的時候，母親就告訴過他，千萬不要相信宮中的陌生人，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活下去，而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當上皇帝。

朱常洛的母親王恭妃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她對兒子的安全極為擔心，一直到朱常洛十三歲，母子還一同起臥。後來鄭貴妃汙衊朱常洛喜歡和宮女嬉戲，說他已不是處男。萬曆派使者前去驗視，王恭妃大哭道：“十三年來我與兒子一同起臥，不敢有絲毫的疏忽、不敢離開半刻，就是怕有變故，我的憂懼如今果然應驗了啊！”使者不敢隱瞞，如實稟報萬曆帝，朱常洛的清白才算保住。

經過這件事，少年朱常洛下定決心：一定要聽母親的話，絕不能相信宮中的陌生人。

所以，在喝了太醫開的藥方，但感覺沒有什麼效果後，朱常洛想起了母親的話，懷疑太醫們是敷衍了事，根本不是真心想治好他的病，否則，怎麼可能連腎虧這種小病都治不好的呢？朕今年才三十九歲，屬於朕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八位如花如玉的美女還在隔壁焦急地等著朕去安慰，國家也需要朕出來主持大局！不行，朕必須馬上好起來，絕不能任由太醫院的庸醫擺佈！

想到這裡，朱常洛怒從心中起，惡從膽邊生，將前來複檢的太醫通通轟了出去。並傳令下去，沒有他的允許，太醫不得再踏進大殿一步。

趕走了太醫，病還得繼續治啊！朱常洛絞盡腦汢，終於想到了一個他可以信任的人——掌管御藥房的司禮監秉筆崔文升。崔文升原為鄭貴妃的內侍，但朱常洛卻視他為親信，即位後，馬上讓他掌管御藥房。掐手算來，他到任也有十天了。

崔文升果然有兩下子，經過一番望聞問切後，他很快得出結論：萬歲的病是腎虛引起的肝火旺，只需要瀉一瀉火就好。朱常洛聞言大怒，斥道：“朕連路都無法走了，你還要讓朕繼續瀉火？”

崔文升知道皇上誤會了他的意思，強忍住笑，說道：“萬歲誤會了，臣的意思是萬歲只需服用一味瀉火之藥大黃，就能藥到病除。”

“大黃？”朱常洛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需這味藥，就能治好朕的病？”

“千真萬確，大黃有瀉下攻積，清熱瀉火，涼血解毒，逐瘀通經，利溼退黃的功效，是主治腎虛之良藥啊！”

“甚好，甚好，朕果然沒有看錯你。若治好朕的病，便是立了大功一件，朕定重重有賞。” 朱常洛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當即拍板要重賞崔文升。

聽到皇上親口承諾重賞，崔文升自然大喜過望。為了早日升官發財，他決定加大藥的劑量，爭取一劑就能讓皇上痊癒。但是，藥的劑量怎麼能隨便更改呢？這個崔文升也太不專業了吧！

沒錯，崔文升的表現確實不夠專業，因為，他本來就不是醫生，他就是人御藥房的管理員，根本沒有行醫的資格。正因為不專業，他才將能夠幫助腎排毒，有效治療慢性腎功能衰退的中藥大黃，當成是治療腎虛的速效藥。但泰昌帝病急亂投醫，沒有識別到這個明顯的破綻，親手將自己的性命交到一個沒有行醫資格的人手上，這能怨誰？

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朱常洛服了大劑量的大黃後，頓時風雲突變，一晝夜竟連洩三四十次，根本關不上閘門！他身體本來就虛弱，哪裡經得起這番折騰，整個人處於衰竭狀態，一連幾夜幾日都無法入眠，一天吃不下一小碗粥，就算吃了也會拉出來。很快，朱常洛就奄奄一息，隨時都有駕崩的危險。

皇上病情加劇的訊息傳出後，朝廷輿論洶湧，紛紛指責崔文升是受了鄭貴妃的指使，故意獻瀉藥加害皇上，必須加以嚴懲。

稍加分析，就會發現此說法不成立。因為，若朱常洛死於非命，對鄭貴妃不但沒有好處，反而會使她陷入不利的境地。

首先，鄭貴妃的兒子不是皇位繼承人，朱常洛死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她沒必要冒險。

其次，萬曆帝臨終前要求朱常洛封鄭貴妃為太后，因此，朱常洛是她巴結的物件，而不是謀害的物件。至少，她不可能在此時（還未被封為太后）置朱常洛於死地。

再次，崔文升曾是鄭貴妃部下這事人盡皆知，若朱常洛出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人肯定是她，她不會蠢到引火燒身

所以，崔文升送藥，絕不是受鄭貴妃所指使。

事實上，崔文升是奉旨進藥。奉誰的旨？當然是奉皇上的旨了。如果說他有錯，那就是錯在在無證行醫！

三、一錯再錯，仙丹奪命

半夜時分，內閣首輔方從哲在睡夢中被叫醒，驚悉皇上已經陷入昏迷，於是馬上率閣臣趕赴太和殿。到達太和門時，內廷已經亂成一團。宮內，皇帝昏迷不醒，太醫們就像打仗一樣，圍在龍床前忙個不停。

快近中午的時候，皇上終於醒了過來。太醫們鬆了口氣，叮囑貼身太監幾句後，一個個從宮中蹣跚而出。他們從前半夜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已經疲憊不堪，幾個年紀稍大的太醫站都站不穩了，急需休息！

為首的太醫鬚眉皆白，目測歲數已經不少。他見了方從哲，搖搖頭，壓低聲音說道：“萬歲的病不妙啊！”方從哲大吃一驚，“萬歲正值壯年，身強體壯，登基大典時還步履穩健、神采奕奕，這才過了幾天，怎會病成這樣？”

老太醫嘆了一口氣，再次搖搖頭，“萬歲短時間內縱慾過度，導致精損過重。本來，只要遵照太醫要求，服用固精補腎類藥物調理，就能痊癒。不過，這類藥物本是慢工，豈能神仙一把抓？可皇上卻埋怨服之無效，反而濫用瀉藥，導致身體短時間內失水嚴重，從而陷入昏迷之中。”方從哲憂心忡忡，“依你看，還能醫得好嗎？”

方從哲是萬曆帝指定的顧命大臣，又是內閣首輔，若皇帝有個三長兩短，他難逃其咎，所以很緊張。

老太醫又嘆了口氣，說道：“若以充血生精之藥調理，還有希望治好。不過，若皇上繼續偏信庸醫之言，我等也無能為力……” “這個請放心，我會勸諫皇上按照太醫院的方案調養。您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送走老太醫不久，方從哲正準備入宮面見皇上，朱常洛倒先派人來召他入宮了。方從哲不敢怠慢，急奔至皇上跟前。

朱常洛顫抖著伸出手，方從哲跪在床前，伸手去迎。朱常洛緊緊握住方從哲的手，說道：“朕身體欠佳，不能臨朝，一切大事就有勞先生了。”

“萬歲天恩浩蕩，從哲敢不竭盡全力報效國家？”

朱常洛欣慰地點點頭，喘著氣繼續說道，“太子生性懦弱，也望先生輔助。後宮妻妾，朕尚未來得及冊封，先生可依舊例擬定名分。”

方從哲聽出來了，皇上這是在交代後事啊！他連忙安慰道：“萬歲春秋正富，吉人天相，不過偶染小疾罷了，定無大礙。望安心調養，千萬不可誤信傳言，作踐龍體！”

朱常洛不再言語，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直覺告訴他，除非奇蹟出現，否則，自己可能過不了這關。他悲從中來，情緒更加低落，乾脆閉目不語。方從哲見狀，也不敢發話或貿然離開，只好默默在旁邊候著。

“朕的壽宮可曾齊備？” 朱常洛突然睜開眼睛，冷不丁地問了一句。看來，他沒有在開玩笑，確實是在準備後事。

這話可把方從哲嚇了一大跳。三天前萬曆帝剛剛安葬完畢，根本還來不及建造皇上的壽宮。但他不敢明說，思索一番後，決定轉移話題，“萬歲多慮了，太醫院太醫已稟報，萬歲不過是體質虛弱而已，只需休養一段時間即可，豈會有天崩地裂之事？”

朱常洛冷笑一聲，臉上滿是厭煩之色，說道：“哼，朕信不過太醫院那幫庸醫。”

方從哲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傳檄天下，廣召名醫為萬歲治病。”

聽到名醫兩個字，朱常洛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對了，不是有鴻臚寺官員要來進仙丹嗎，為何還不送來？”

朱常洛口中所說的鴻臚寺官員，指的是鴻臚寺丞李可灼。

那李可灼聽說皇上因縱慾過度一病不起後，心中狂喜不已。因為他手上有三顆百試百靈的御女仙丹——紅丸。

紅丸，又稱紅鉛丸，是古代宮廷特製春藥。其製作方法特別：首先取童女首次月經盛在金或銀的器皿內，加上童女夜間所採的第一滴露水，混合烏梅等藥物，連煮七次濃縮為漿。然後再加上乳香、沒藥、辰砂、松脂、尿粉等物拌勻，加火提煉，直至煉蜜為丸。

而獲取煉丹材料的過程很殘酷。

嘉靖年間，為了配製紅丸，嘉靖下令從全國各地挑選1080名11到14歲的童女，這些尚未成年的小姑娘，後來都成為了嘉靖炮製紅丸的“藥渣”。嘉靖命令她們不得進食，只能吃桑、飲露水。有些人在吃下催經藥物後，發生血崩而亡，還有一些宮女在被取走經血之後就被滅口，煉丹場成為她們的墳場！

李可灼手上為何會有紅丸？這個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他認為升官發財的機會到了，於是就急匆匆趕到內閣，說有仙丹要進獻給皇上。方從哲對於向皇上進藥十分謹慎，沒有答應。

李可灼轉而進宮，讓太監轉交仙丹。太監不敢自作主張，於是主動向內閣報告，“皇上病情加劇，鴻臚寺丞李可灼要求進宮獻藥。”

方從哲斷然拒絕，告訴太監：“天下哪有包治百病的仙丹？李寺丞之話不可信。” 太監唯唯諾諾離開，轉頭又將此事告訴了朱常洛。

朱常洛自以為得了絕症，必將不久於人間，另一方面，他又有著強烈的求生慾望。他心中還有太多牽掛，尤其放不下八位如花如玉的美女。一想到她們就要落入別人之手，不禁心如刀割起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必須想辦法活著！

因此，當朱常洛從太監口得知李可灼手上有包治百病的仙藥時，他沒有過多思考，就將視其為救命稻草，急召方從哲入宮。

“鴻臚寺丞李可灼說有可治萬歲之病的仙丹，但閣臣以為不可輕信，臣，臣已將其斥退。” 方從哲沒想到皇上已經知道此事，不敢隱瞞，只好實話實說。朱常洛面露不悅之色，“太醫無能，仙方又不可信，難道——讓朕坐以待斃？”

方從哲嚇得連連叩頭，“微臣不敢，只是……”朱常洛不耐煩地揮一揮手，打斷方從哲，“朕要見李可灼。”

方從哲知道朱常洛此時已經走火入魔，再勸下去也無濟於事，於是便 使出拖書訣，推託道：“待臣與六部九卿商議後，再來稟明皇上。”說畢，匆匆退出。

但朱常洛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得到仙丹。他接連三天派人到內閣催問，見內閣故意拖延，乾脆直接降旨令李可灼帶仙丹進宮。

方從哲這下沒撤了，總不能公然抗旨吧？思慮再三，決定與閣臣韓火廣陪同李可灼一同進宮，見機行事。

李可灼為五旬老者，其行為舉止飄逸，頗有道骨仙風的味道。他將仙丹盛在一個古樸的錦匣內，跪著奏道，“此仙丹乃微臣年輕時，在峨眉山採藥得遇一仙長所贈，所用藥料均採自神府仙境，能治百病。” 他見方從哲等人面有疑慮之色，於是就自服一丸。方從哲見狀，不好再說什麼了。

朱常洛頓時心花怒放，恍惚間覺得李可灼就是一得道仙人，受上天差遣，專程為他送來救命仙丹。他示意李可灼將仙丹呈上來，命人取來水，咕嚕一聲吞下一顆仙丹。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繼吃瀉藥導致身體極虛後，他再次犯下了病急亂投醫的錯誤——未經太醫允許，擅自服藥。

但是，這一次奇蹟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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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仙丹後，朱常洛臉色開始紅潤起來，不僅可以下地行走，而且感覺到肚子餓了，竟能連吃數碗粥。眾人不禁長舒了一口氣，朱常洛更是龍顏大悅，對李可灼說道：“忠臣，忠臣啊。朕病好後，一定給你加官晉爵！”

傍晚時分，急於復出的朱常洛命李可灼再進一顆紅丸。儘管大臣們都表示反對，但是他堅持要再服一顆，他已經等不及要再會八位美女了。現在是李可灼手上僅剩一顆紅丸，如果有兩顆甚至三顆，他一樣要全部服下！

李可灼呈上最後一顆紅丸。朱常洛毫不猶豫服下，感覺安適如前。

一直到睡覺前，都沒有什麼不良反應。但到了五更時分，風雲突變，白天看起來已經痊癒的朱常洛，病情突然惡化，很快氣絕。

原來，之前病情好轉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紅丸不是救命藥，而是奪命藥！

分析朱常洛的死因並不難。他不知道節制過度淫慾，導致身體被掏空，接著吃了崔文升開的瀉藥，連瀉幾十次後虛脫昏迷。此時，他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本應用充血生精之藥調理，慢慢就會恢復，但他卻錯誤地服用大補之藥——春藥紅丸。

極度虛弱之人服用極補之藥，這是醫學上的大忌！況且，就算是正常人的身體，也受不了一天服用兩顆紅丸，更別說朱常洛虛脫的身體了。

這，就是明末三大奇案之一的紅丸案。可憐的明光宗朱常洛，在位僅僅一個月，連年號都沒來得及制定，壽宮也沒來得及開建，就死於非命。其“作死”的過程看起來像是一次意外（醫療事故），但細品又覺得更像是一場陰謀，因為其情節過於完美——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背後操控著一切。

那麼，朱常洛的死，到底是一場意外，還是一場陰謀？

四、草草結案

圍繞著追查朱常洛死因的問題，朝中各路人馬紛紛出動，展開新一輪的攻防戰……

首輔方從哲料到形勢對他極為不利，明天一早彈劾他的奏本定會如雪片般飛進內閣，搞不好會被東林黨扣上“弒君”的帽子，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他決定鋌而走險。

按照慣例，皇帝駕崩後，由內閣首輔代擬遺詔。方從哲利用擬遺詔的機會，將服用紅丸的責任一股腦兒推到大行皇帝身上。他胸有成竹——反正死人不會說話，死無對證，就算別人發現端倪，也奈他無何。

果然，要求追查先帝死因的奏摺兩天之內就達數百件。由於給泰昌帝服瀉藥的內侍崔文升，最初是鄭貴妃的下屬，因此東林黨將矛頭對準鄭貴妃，咬定她就是害死朱常洛的兇手，要求徹查。

在東林黨的步步緊逼下，方從哲亂了陣腳。他竟然頒佈由他親筆起草的遺詔，遺詔中以朱常洛的口吻誇獎李可灼，並詔賜銀幣。此舉無異於火上澆油，造成群情鼎沸，成功將他自己拖下水——大家都知道遺詔出自首輔之手，而且，他是李可灼的引薦人。

因此，方從哲、李可灼、崔文升、鄭貴妃四人成為眾矢之的，東林黨群起而攻之。

吏部尚書張問達、戶部尚書汪應蛟、 禮部尚書孫慎行、 左都御史鄒元標等人彈劾崔、李二人進藥錯誤之罪。他們認為先帝的症狀是虛火燥熱，應該服用有清熱利水作用的中藥，但崔、李二人卻反其道而行之，加重了先帝的症狀，其背後必有人指使，必須徹查。

御史王安舜彈劾方從哲犯有推薦庸醫罪；御史郭如楚則彈劾方從哲在泰昌帝駕崩後，試圖透過獎賞李可灼來掩蓋自身失誤。

連番攻擊之下，方從哲招架不住，再次使出昏招——擬太子令旨，罰李可灼一年的俸祿。

方從哲認為只要將責任推給李可灼，就能置身於度外。但是，他將問題想得過於簡單了，東林黨的真正目標是他，而不是李可灼、崔文升和鄭貴妃，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呢？

果然，東林黨不再遮遮掩掩，開始將矛頭直接對準方從哲，火力全開。

這次輪到禮部尚書孫慎行和左都御史鄒元標出場，他們各上了一道奏疏，內容大同小異，明確指出“紅丸案”的罪魁禍首，就是方從哲本人。他們在疏中寫道：“從哲縱無弒君之心，也有弒君之罪。欲辭弒之名，難免弒之實。”

面對東林黨一浪高過一浪的攻擊，且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方從哲考慮再三，決定採取避其鋒芒，以退為進的策略。他用心寫了一道很長的奏本，詳細地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解、闢謠。最後，用十分誠懇的口吻提出退隱請求。不過，他內心還是希望天啟帝能挽留自己。

奏本遞上去不到十天，天啟皇帝的批准諭旨就下來了——對方從哲的辯解不作評論，但同意了他的退隱請求。十一月初，這位執政八年的老臣，灰溜溜地離開了京城。

這不是方從哲第一次下野。他曾經兩起兩落，最長的一次辭職居家十五年，最終還能東山再起，官至首輔。這一次，他不過是故伎重演。

但是，方從哲的小心思，逃不過東林黨的眼睛。這一次，他們吸取了之前的教訓，誓要痛打落水狗，絕不給方從哲任何翻身的機會，以報當年之仇……

當年，身為首輔的方從哲聯合齊黨和浙黨，在萬曆帝的支援下，向東林黨宣戰。一番較量後，東林黨的勢力幾乎被從朝中一掃而空。如此深仇大恨，豈能不報？

因此，方從哲雖然下野，但仍然無法置身於事外。東林黨新生代的楊漣、僉都、御史左光斗等人，持續攻擊方從哲，認為他犯了三宗罪，一是引薦、賞賜李可灼；二是疏於管理不設防、在其位不謀其政；三是與鄭貴妃相互勾結，害死泰昌帝。要求嚴查紅丸案的奏摺，仍然雪片般不斷。

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此時朝中的東林勢力已經重新崛起，而齊黨、浙黨的勢力則日漸勢微，挺方勢力已經崩壞。方從哲沒有任何勝算。

方從哲乃久居官場的老油條，豈不知道這點！？他很清楚這次若想逃過東林黨的追殺，確保身家平安，只有一條路可選，那就是主動示弱，徹底退休。若戀棧貪圖權力，將不得善終。

於是，方從哲再寫一份奏疏，疏中寫道：“老臣年老愚昧，未能阻止庸官進藥，罪不容誅。為表示謝罪，願乞削去官階，以耄耋之身遠流邊疆，以平朝臣之怨。”果然，奏書呈上去後，東林黨就放棄追殺他了。不過，天啟帝因為真相未明，一時難以決斷。

關鍵時刻，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站了出來。他，就是東閣大學士、新進閣臣、東林黨資深元老，以處事公正著稱，廣受群臣景仰的韓爌。

做為紅丸案的親歷者之一，韓爌給天啟帝上了一本奏摺，詳細描述了事件的經過，字裡行間與方從哲的奏摺遙相呼應，暗指方從哲雖然有錯，但他絕無加害泰昌帝之心，替方從哲開脫。

最後，韓爌話鋒一轉，指出“紅丸”一案雖然糾纏了一年多，但真正置先皇於死地的崔文升和李可灼兩人仍然逍遙法外，應該加以處置。不過，兩人雖然亂來，藥不對症，但確實是奉旨進藥，因此，只需適當懲誡即可。最後，韓爌警告，紅丸一案不宜再繼續深究下去。

對於韓爌的說法，大臣們的意見出奇一致，都表示贊同。天啟帝早就厭煩了沒完沒了的爭吵，但苦於朝中大臣意見不統一，他也無法下結論。現在，大臣們終於意見統一了，他大喜過望，馬上下旨將崔文升發遣至南京，李可灼發遣至邊疆戍邊。轟動一時的“紅丸”案，就這樣草草結案。

按照韓爌的說法，泰昌帝的死是個意外——命喪兩個偽醫之手。真相真的如此嗎？

五、真相：泰昌帝淪為朝爭的犧牲品

關於泰昌帝之死的真正原因，三百餘年來，史學家們設想了種種答案，但沒有一種能夠令人信服。因此，紅丸一案成了千古之謎。

從紅丸案的過程來看，此案並不是特別複雜。若天啟帝當時下令徹查，相信是能夠揪出幕後指使者的。但是，案發一年後，直接害死泰昌帝的兩個人仍然逍遙法外——不要說獲罪了，就連牢都不用進。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訊號，說明天啟帝根本就不把追查兇手這件事放在心上。

東林黨人開始一口咬定方從哲是害死先帝的幕後兇手，要求嚴懲。然而，當方從哲主動辭去首輔的職務後，戲劇的一幕出現了——東林黨人轉而替方從哲辯護，說他並不是害死先帝的幕後兇手。

東林黨人為何前後言行不一致？原因很簡單，他們逼迫方從哲退出內閣的目的已經達到，因此窮寇莫追，放失去威脅的方從哲一馬。隨後，東林黨人劉一燝取代方從哲成為內閣首輔，東林黨成為朝中最大的勢力。

至此，紅丸案的真相浮出水面——皇權闇弱，泰昌帝不幸淪為黨爭的犧牲品。至於幕後真兇具體是誰，誰還在乎呢？

如果非要較真，可以這樣說：齊黨、楚黨、浙黨、東林黨、方從哲以及鄭貴妃勢力，都是“紅丸案”的幕後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