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五月初四,黃昏,慈慶宮。宮內一片祥和的景象,太監們在侍候太子朱常洛吃完晚飯後,終於鬆了一口氣,急不可待地退下用膳——家裡,對食的宮女應該等得心焦了,得早點回去才行!
看起來,今天也和往常一樣,又是無驚無險、平淡無奇、沒有意外的一天。內侍們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如釋重負——又成功熬過一天,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感謝祖宗保佑!
這就奇怪了,皇宮戒備森嚴,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況且現在是和平時期,不用擔心敵人會攻進來。內侍為何會一反常態,好像擔心自己腦袋會隨時搬家似的呢?
事出反常必有因,內侍們還真不是杞人憂天。
原來,一年前朝中支援皇太子的大臣們傳話,說鄭皇貴妃以及福王朱常洵要謀害皇太子。內侍們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立即行動起來,繃緊神經,編織起一張嚴密的防守網路,每天打醒十二分精神戒備,確保哪怕是一隻蒼蠅,也休想飛進慈慶宮。
時間如流水,不知不覺馬上兩年過去了,任憑內侍們望眼欲穿,但嫌疑人就是不出現。內侍們支撐不住了——在身體、神經長時間保持高度緊張的狀態下,內侍們開始出現神經衰弱,身心俱疲。更可怕的是,他們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抑鬱症狀。
他們開始懷疑大臣們所說的真實性,認為他們不過是故弄玄虛而已,根本就沒有謀殺這回事。於是,他們慢慢放鬆了警惕,侍候太子的太監們也跟著懈怠起來,一到下班時間就屁顛屁顛地趕回家去陪老婆。
不出意外的話,意外就要發生了……
就在眾人放鬆警惕的時候,一名虎背熊腰、手持棗木棍的壯大漢,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直闖慈慶宮。其中一名門衛見狀,連忙上前阻攔,叱道:“來者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慈慶宮,活得不耐……”
說話間,來人腳下不曾停留,早來到門衛跟前,一聲不吭反手就是一棍,結結實實地磕在門衛的後腦勺上。只聽“啪”一聲悶響,門衛說話聲戛然而止,搖搖晃晃地轉了兩圈後,一頭栽倒在地上。另一名門衛見不速之客如此兇猛,嚇得呆在原地,被壯漢上前飛起一腳,踢暈在地。看來,來者是個練家子,功力深厚。
慈慶宮第一道門有兩名門衛把守,第二道門無人看守。刺客越過第一道門後,見人就打。此時,內侍都在外圍執行戒備任務,宮內只剩寥寥幾個太監,根本抵擋不住。幸虧有一個太監比較醒目,見勢不妙,急中生智爬上高處大聲呼喊,“有刺客,有刺客。”提醒殿內的太子注意,同時也希望宮外的內侍們能聽到,及時趕來增援。
刺客似乎熟悉慈慶宮地形,他徑直越過第二道門後,就朝著太子所在的前殿衝去。
太子正在殿內看書,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喧譁聲。一開始他並不太在意,以為是小太監在打鬧,這是常有的事。直到聽到“有刺客”的喊聲後,這才驚慌起來,跑到窗邊一看,就見到刺客正朝前殿走來,頓時嚇得臉如土色,舉止失措。此時,他身邊並沒有侍衛,他又不會武功,一旦刺客闖進來,小命休矣!
眼看刺客就要破門進入,說時遲,那時快,背後傳來一聲斷喝:“大膽狗賊,竟敢來此地散野,還不束手就擒?” 刺客眼見就要得手,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冷笑一聲,“呵呵,要我束手就擒?真當我是傻子?儘管放馬過來,爺爺我送你上路!”
韓本用不再廢話,一招金龍出洞,手中刀直直奔向刺客腦袋。那刺客身形往旁一閃,反手一棍就往韓本用手腕掃去……
兩人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朱常洛幫不上忙,又不好意思落荒而逃,坐立不安起來,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韓本用勝出。
兩人正打得難解難分之時,其他內侍陸續趕了過來。刺客見人多,心中發慌,棍法露出破綻,被韓本用抓住機會一腳踢翻在地。眾人一擁而上,將刺客制服。
這,就是明末三大奇案的第一案,“梃擊案”的開篇。此案的開篇雖然平淡無奇,但審理過程以及處理結果卻令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從而使此案成為流傳後世的奇案……
一、一審劉御史走過場
卻說身處深宮,“萬事不理”的萬曆帝得知太子遇刺後,雷霆震怒,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太子,這是打朕的臉啊!這次行刺太子,下次是不是就輪到朕了?真當朕是半身不遂,無法掌控局勢啊!?盛怒之下,馬上令御史劉廷元當場審問刺客,以查出幕後指使者。
然而,面對劉御史的審問,刺客突然間變得神志不清、瘋瘋癲癲、胡言亂語起來,一會兒說吃齋,一會兒說賭錢,一會兒又說田地,總之就是答非所問,驢頭不對馬嘴。審問了大半天,只知道此人名叫張差,其他一無所獲。
劉廷元束手無策,只好如實向萬曆帝稟告,說張差已經精神錯亂,無法再審。萬曆帝雖然多年不上朝,看似與外世隔絕,不知世事,實際上卻透過遍佈朝內和全國各地的耳目,掌握著宮殿內外的一舉一動。就如此次刺客行刺,太子還來不及稟告,他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萬曆帝看了劉廷元所說審理過程的奏章,覺得此事定有蹊蹺——不是劉廷元失職敷衍,就是刺客故意裝瘋賣傻,總之就是真相還未找到。於是另安排刑部跟進此事。
二、二審胡郎中草草結案
刑部山東司郎中胡士相以及員外郎趙會楨、勞永嘉共審此案。之所以由山東司審理,是因為京城五城兵馬指揮司的案件,歸刑部十三清吏司中的山東司兼領。
張差進到刑部公堂,看到屋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刑具,有些表面還殘留著血跡,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犯人受刑的畫面,耳中彷彿聽到痛不欲生的慘叫聲。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胡士相觀顏察色,察覺出張差已處於心理崩潰的邊緣,於是給趙會楨和勞永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先不出聲,繼續沉默給張差施加無形的心理壓力。
公堂內頓時鴉雀無聲,靜得讓人害怕。張差竟然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感覺有一張無形的網,網上有無數血淋淋的尖刺,正在逐漸收緊,要將他緊緊包裹起來。不禁大汗淋漓,雙腿抖動得更加厲害了。
胡士相見時機已到,一拍驚堂木,未及發言,只聽撲通一聲,張差應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大人饒命,小人冤枉啊!”
“冤枉?”胡士相冷笑一聲,“我問你,刺殺皇太子之人,可是你?”“不,小人不認識太子,我,我不是來刺殺太子的,誤會,誤會啊,請大人明察!”
胡士相心裡覺得奇怪,此人意識清醒,說話有邏輯,不像劉御史所說是個精神錯亂之人啊?於是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誤會?那你說說,怎麼個誤會法。”
張差說道:“小人姓張名差,乃薊州井兒峪人氏,今年三十有五,平時靠上山打柴、打獵為生……”
據張差說,一個月前,他每天早出晚歸,好不容易才堆聚起來的上好木柴,竟被鄰居李萬倉、李滿兒放火燒燬。他氣不過,就上京來告御狀。到了京城,他從東華門進來後,不知道衙門在哪裡,只好盲目地一路向西,沒想到半路遇到兩位貴人,隨手給他一根棗木棍,說拿著棗木棍去皇宮就可以伸冤了。他信以為真,鬼使神差般地走進皇宮,見有人阻攔,伸冤心切下揮棍就打,打傷了好幾個人,最後被捉。
張差兩份供詞完全不一樣,這可讓胡士相犯了難。劉廷元已經判定張差為精神錯亂之人了,若自己給出與劉廷元完全相反的結論,不是打他的臉嗎?於是向趙會楨和勞永嘉陳述利害,商量應對之策。最後三人達成一致意見:張差就是一“瘋顛”之徒,其持棍擅闖宮殿,違反了大明律法中不得在殿前射箭、放彈、投石傷人,違者按律當斬的規定,判定秋後處斬。並上奏萬曆帝,說張差就是一瘋癲之人,在不知不覺之下做了糊塗事,按律當斬。
三、三審張差爆出驚天陰謀
張差的供詞漏洞百出,根本經不起推敲。如他說家中柴草被燒這等小事,為何要上京告御狀,當地沒有衙門嗎?給他棍子的兩個人又是誰,為何要讓張差去慈慶宮?他既然要告御狀,為何又蠻不講理地見人就打?這在邏輯上講不通。而且,紫禁城守衛森嚴,怎麼可能任由一個沒有腰牌的陌生人輕而易舉透過?只有一種可能,這就是有人故意將張差放入皇宮。
胡士相三人組在沒有搞清楚這些疑點的情況下,就匆忙結案,明顯在刻意隱瞞著什麼。這引起了朝中一些官員的懷疑,其中就包括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
王之寀知道胡士相和劉廷元是親戚關係,而且他們都與鄭貴妃關係密切,存在官官相護的可能。另外,據他仔細觀察,發現張差不像是瘋癲之人,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於是,王之寀決定利用職務之便,私下徹查此案。
終於輪到王之寀在刑部大牢值班了,他在獄卒發飯的時候,特意將張差的獄食換成好菜好肉,放在他面前,開門見山地對張差說道:“我知道你是裝瘋賣傻,企圖矇混過關。可惜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今天你若不從實招來,供出幕後主使,我就將你活活餓死!”
這下踩到了張差的七寸!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餓。他已經餓怕了,不想再餓,為了一頓酒菜,他可以去殺人!看著面前香噴噴、近在咫尺的好酒好肉,張差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他沒有考慮太久,就答應了王之寀的條件,說出實情。
據張差講,他時年三十五歲,家住薊州井兒峪,平時確裨是靠砍柴、打獵為生。一個月前,他在濟州府賣完野貨後,手頭有錢賭癮就犯了,於是一頭扎進賭館,幻想一夜暴富。沒想到他的手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差,結果輸了個精光,只好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半路上,遇見一位年輕太監。那太監見他身材魁梧,像是練武之人,就問他能否進京幫忙做一件事,完成了,就能得到三十畝土地,還報銷來回路費,包吃包住。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張差二話不說,就隨太監入京。到了京城後,他被交給一個老太監,每天果然好酒好肉招待,好不快活。
後來老太監領他進紫禁城,經過厚載門,到達慈慶宮後,交給他一根木棍,囑咐道:“你衝進去後,攔路者格殺勿論,目標是穿黃袍者,那是十惡不赦的奸人,就住在殿內。若打死他,重重有賞,若被捉,也不必驚慌,我自會救你。”
果然有陰謀!王之寀倒吸了一口涼氣,明白張差行刺確實有內應,而且目標就是皇太子,很可能還有後續行動。情況緊急,於是立即將審訊的結果上奏朝廷,希望三法司會審此案。
萬曆帝看到奏章,大怒,朝中竟有人明目張膽謀害太子,這還了得,必須徹查嚴懲!於是令員外郎陸夢龍再次提審張差,務必弄個水落石出!
四、四審初步確定幕後指使者
陸夢龍恩威並施,一邊令人抬出刑具,給張差形成巨大的心理壓力,一邊引誘他——只要繪出入宮的路線,說出所遇太監的名字,不僅可以赦免他的罪過,還可以償還他被燒掉的柴草。
張差等了許久,也沒見到老太監來救他,心中早有不滿,開始懷疑他們所說的三十畝土地不過是騙人的把戲。而現在若拒不交待,就要遭受皮肉之苦,權衡之下,決定豁出去坦白交待。於是供出年青的太監是劉公公,年老的太監是龐公公,並詳細繪出入宮路線。
劉公公、龐公公?這下鬧大了!鄭貴妃手下不是有兩個叫劉成、龐保的太監嗎?而且年齡也相符,莫非,刺殺太子的幕後指使者就是皇上的寵妃鄭貴妃?
此時,陪審的胡士相坐不住了了,他猛然起身打斷庭審,“到此為止吧,不能再問下去了。”說完拂袖而去。
陸夢龍沒辦法,只好跑去向他和胡士相共同的上司,吏部尚書張問達求助。
五、五審幕後指使者浮出水面
張問達以剛正不阿著稱,也是太子的支持者。刺殺未遂事件後,他一直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奈何萬曆帝每次都遙控指定人員審訊疑犯,他無從插手,只好靜觀事態的發展。
陸夢龍詳細向張問達彙報了審訊情況,以及所遇到的困難和阻力。他認為此案可能涉及鄭貴妃,茲體事大,提議進行會審。
鄭貴妃是皇上最為寵愛之人,動她就等於打皇上的臉,萬一皇上龍顏震怒,後果不堪設想!但是,刺客的目標是太子,若不追究到底揪出幕後指使者,恐怕其不會善罷甘休,還會再行刺太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想到這裡,張問達不再猶豫,拍板繼續深究此案,並採納了陸夢龍的建議,下令刑部十三司,共十八名官員會審張差。
面對十八名官員,張差壓力山大,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很快供出指使他行刺的人正是鄭貴妃手下太監龐保和劉成。兩人還對他說:“只要能打倒太子,這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張問達馬上派人調查取證,經核實,張差所說基本無誤。但是,龐保、劉成二人與太子近日無怨,遠日無仇,為何要冒著滅族的風險策劃行刺太子?況且,他們只是奴才,就算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毫無疑問,他們只是執行者,絕不是策劃者。
訊息傳開後,朝臣懷疑鄭貴妃就是幕後指使者,想要謀殺太子,以便扶立福王朱常洵。但是,鄭貴妃不可觸碰,於是,張問達、王志、何士晉等人就將矛頭對準鄭貴妃的弟弟——外戚鄭國泰,奏疏譴責其“專擅”。
一時間朝野譁然,議論紛紛,都猜測鄭貴妃就是謀殺太子的幕後指使者。但是,萬曆帝卻按兵不動,他要讓子彈飛一會……
六、萬曆快刀斬亂麻,太子成最大贏家
萬曆帝沉得住氣,但鄭貴妃卻撐不住了。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鄭貴妃惶惶不可終日,精神接近崩潰,於是跑去見萬曆帝,哭訴她對刺殺太子一事毫不知情,請萬曆帝請持公道。
事已至此,萬曆帝知道要推翻刑部的結論,已經是不可能的任務。即使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在沒有充分證據的情況下,也無法說服群臣,特別是東林黨。二十年前,他在立皇太子一事上與東林黨較量過,結果失敗了……
由於萬曆帝的皇后王氏、昭妃劉氏都無子嗣,因此,他一時衝動,私幸宮女王氏生下的孩子,也就是朱常洛,就成為皇長子。但是,萬曆不喜歡朱常洛的生母王氏,連帶著不喜歡朱常洛,因此遲遲不冊封他為皇太子,這讓鄭貴妃看到了機會。
鄭貴妃名鄭妙瑾,十五歲入宮。由於天生麗質,性格活潑,很快就脫穎而出征服了萬曆,寵冠後宮。
她好生養,頭胎生的是女兒,身懷第二胎時,萬曆和她在宮中追逐嬉戲,不慎弄傷了身體,導致皇二子早夭。萬曆帝內疚不已,為了補償鄭貴妃,便與其私下訂立盟誓,若再有生子必立為東宮。後果然再生一子朱常洵,萬曆對他甚是喜愛,便打算兌現承諾,立他為皇太子。
但是,萬曆廢長立幼的承諾,違背了祖制和封建禮制,若真正實行,勢必引起一場政治危機,損害國本,因此他不敢輕舉妄動,只在暗中等待時機。
大臣們見朝廷遲遲不立太子,猜測到是鄭氏謀立皇三子,於是爭相提及皇儲問題,奏摺如雪片般飛至萬曆帝面前,經年不停,均為指責後宮干政,矛頭直指鄭貴妃,同時要求早立太子。
圍繞著立儲問題,大臣們與皇帝鬥了十五年。期間萬曆帝共逼退首輔四人,部級官員十餘人,涉及中央及地方官員、人員三百多位,其中有一百多人被罷官、解職、發配。萬曆為了表示抗議,索性不再上朝——不出宮門、不理朝政、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
無錯書吧但是,以東林黨人為首的大臣們毫不退縮,要求必須按祖制,立皇長子朱常洛為皇太子,否則就抗爭到底。萬曆為了平息皇儲爭議,只好認慫讓步,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這,就是史稱“國本之爭”事件
曠日持久的皇儲爭議不僅損害國本,也讓萬曆元氣大傷,他可不想再來一次。因此,在刑部已有定論的情況下,他決定快刀斬亂麻,結束關於梃擊案的一切爭論。
於是,已經二十年未召見大臣的萬曆帝,破例召見文武百官。他拉著太子朱常洛的手,當著百官的面說道:“太子很孝順,朕也特別喜歡他,怎麼會廢長立幼呢?你們身為臣子,不要再散佈流言,離間朕父子了。”又對朱常洛說道:“皇兒有任何事,只管大膽說出來,父皇替你作主。”
朱常洛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強壓住內心的激動,說道:“孩兒認為,張差行兇乃個人行為,與其他人無關,將其處決即可。”又轉頭對百官說道:“父皇愛我,我亦愛父皇,我們之間不存在誤會。外面議論紛紛,都是沒有根據的以訛傳訛,是時候停止了,否則,汝等就會被視為無君之臣,我亦被視為不孝之子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而且皇上也再次確認了皇太子的地位不可動搖,群臣也就知趣地順坡下驢,不再提懲罰鄭貴妃的事了。
沒過幾天,刑部結案,以瘋癲奸徒之罪將張差凌遲處死。張差臨死前不服,大喊道:“大家同謀,為何只殺我一人,我不服!”但沒人理他。
不久,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會審龐保、劉成兩人。但他們百般抵賴,矢口否認涉案。由於張差已死,死無對證,三法司也拿兩人沒辦法。
龐、劉二人自以為成功脫身,得意忘形起來。沒想到萬曆帝不按常規出牌,竟密令太監將兩人處死。至此,由於涉案人員全部死亡,全案無從查起。
就這樣,一度鬧得沸沸揚揚的梃擊案,在萬曆帝快刀斬亂麻的神操作,以及萬曆帝、太子朱常洛、大臣們的心照不宣之下,草草結案了。
七、誰是幕後指使者?
梃擊案的幕後指使者真的是鄭貴妃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若她是幕後指使者,她不會蠢到派張差拿一根棗木棍去刺殺太子,這是飛蛾撲火式送人頭,而不是要置太子於死地啊!實際上,這與直接跑到慈慶宮喊,“我是來刺殺太子的人,快來抓我啊”沒有任何區別。
還有一點也說不通,那就是鄭貴妃派手下太監劉成、龐保參與此事,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再者,兩人又毫無保留地將姓名告訴張差,好像怕刑部追查不到他們似的,難道,他們不知道刺殺太子是死罪嗎?
更重要的一點,當所有證據都指向鄭貴妃時,就算太子真的被殺,他的兒子也不可能成為太子,而她則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破綻太過明顯,所以,幕後指使者絕不可能是鄭貴妃,而是另有其人。
那麼,誰才是真正的幕後指使者呢?要搞清楚這個問題,我們首先來看一看槍擊案發生後,當事各方的境況。
鄭貴妃的兒子、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陽,徹底失去了競爭皇位繼承人的機會,只能老老實實地當藩王,沒有皇帝徵召,不得回京。
鄭貴妃本人雖然沒有受到懲罰,但卻背上了刺殺太子的惡名,勢力大衰,從此一蹶不振,再也無法對太子形成威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
相反,太子朱常洛看似是梃擊案的受害者,實則為受益者。梃擊案前,他雖然是皇太子,但地位並不穩固,萬曆帝喜愛的人是皇三子朱常洵,而不是他。而且,朝中一直有傳言萬曆帝想要更換太子,但萬曆帝卻不加以闢謠,這使朱常洛如坐針氈,但又無可奈何。
梃擊案後,朱常洛唯一的勁敵出局,同時,萬曆帝也在百官面前重申了對他的支援,給他吃了個定心丸,這使他的地位得到進一步鞏固。
根據誰受益誰主謀的原則,有人認為此案的幕後指使者其實是太子本人。他在萬曆帝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計,既可以嫁禍給鄭貴妃和福王,打壓對手,又可以博取朝臣和萬曆帝的同情,一箭雙鵰,最終也達到鞏固自己地位的目的。
不過,這種說法同樣存在漏洞,至少有兩點是無法解釋的。一是鄭貴妃的手下,為何會聽從太子的指令;二是太子是被挑戰的一方,處於道德的制高點,而且並不是必敗無疑,為何要冒著丟掉太子之位的風險,演一出並不高明的苦肉計。萬一張差嘴不嚴供出他就是幕後指使者,豈不是因小失大,悔恨終生!?
所以,雖然太子是梃擊案的受益者,但是並不是此案的策劃者。原因很簡單,太子這樣做的動機不足。
如果我們詳細回顧整個梃擊案,就會發現,此案的最大受益者其實並不是太子朱常洛,而是萬曆帝朱翊鈞。
梃擊案前,皇長子朱常洛和皇三子朱常洵為爭立皇太子,演變成曠日持久的“國本之爭”,時間長達二十九年,已經動搖了國本,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
朱常洛雖然是庶出,但萬曆帝自己一樣是庶出繼位,所以,他既然已經冊封朱常洛為皇太子,就不可能再廢長立幼。但是,他又與鄭貴妃訂立盟誓,要立朱常洵為太子,君不可戲言,總不能當面反悔吧。而策劃一出虛假的“刺殺”太子事件,嫁禍給鄭貴妃,則可讓朱常洵出局。這,就是萬曆帝的動機。
同時,若萬曆帝是幕後策劃者,就可完美解釋張差只拿一根木棍,就敢獨闖慈慶宮這一看似不可思議的舉動。因為,他壓根就不是去殺皇太子,而是奉命去裝腔作勢。另外,也只有萬曆帝,才能讓龐保、劉成兩人死心塌地、不顧後果地做事,而朱常洛無法做到這點。
龐保、劉成兩人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會審的過程中(連續五次),態度囂張,拒不認罪。試問,若不是自恃有皇帝撐腰,認為三法司奈他們無何,他們敢如此做作?
如果不是心裡有鬼,萬曆帝為何要親自出馬,派人秘密殺死龐保、劉成兩人,而不是讓鄭貴妃代勞?他這樣做,是害怕兩人將真相洩露給鄭貴妃。
透過一場梃擊案,使鄭貴妃被扣上了謀害太子的罪名,從此再也不敢提起廢長立幼之事,福王也只好乘乘地離開京城到封地就藩。從而完美結束了長達二十九年的“國本之爭”,代價不過是死了幾個無關大局的嘍囉而已,可謂妙招!
有人可能會說,萬曆帝不是寵愛鄭貴妃,喜歡福王朱常洵嗎?怎麼會對她們使陰招呢?
這話乍一聽沒毛病,但是,如果看看萬曆帝那些年做過的那些事,就會覺得他對鄭貴妃使陰招再正常不過了。
萬曆帝十歲繼位,根本不能獨立執政,只能靠三輔臣,即內閣大學士高拱、張居正、高儀以及太監馮保的輔助,才坐穩了皇位。然而,在鞏固了皇位後,萬曆帝開始過河拆橋,先是將高拱免職,嚇死高儀,後又清算張居正——下令抄家,並削盡其宮秩,迫奪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家屬或餓死或流放,就連張居正也險遭開棺鞭屍。其手段之殘忍,令人髮指。
而曾經是萬曆帝最為信任的太監,被萬曆親切地稱為“大伴”的馮保,最終也逃不過被貶客死他鄉、被抄家的命運。
萬曆帝之所以對他曾經無比信任的重臣們痛下殺手,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那些人功高震主,經常將他說的話當耳邊風。可見,“不聽朕話”是萬曆帝的大忌,偏偏鄭貴妃就觸犯了這個大忌。
梃擊案前,傳言鄭貴妃以及福王將要謀害皇太子,於是萬曆帝便讓福王外出洛陽就藩。這意味著,萬曆帝決定讓福王出局,給曠日持久的“國本之爭”畫上句號。沒想到鄭貴妃竟陽奉陰違,暗中阻止福王離開京城,這激怒了萬曆帝。但是,對方畢竟是寵妃和皇子,不宜大開殺戒,於是便使出陰招……
綜上所述,梃擊案既不是朱常洛的苦肉計,也不是鄭貴妃要謀殺太子朱常洛,而是結束“國本之爭”的妙計。其幕後的真正策劃者,正是明神宗朱翊鈞!
當然,也不排除是有人借朱翊鈞之手,打壓身為浙黨的鄭貴妃。此案中,東林黨控制的刑部多次更改嫌疑人的供詞,使其有利於太子,令人生疑。
動機方面,曾經雄心勃勃的萬曆帝,因為處處受東林黨限制,賭氣不再上朝,暗中聯合齊、楚、浙三黨對東林黨展開反擊,使朝廷形成圍剿東林黨的局面。日暮西山的東林黨為扭轉局勢,展開絕地反擊,惡炒皇帝家事打擊對手,也不是下不可能。
真相究竟如何?在看完明未另外兩個奇案之後,謎底就會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