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跑回家中的徐成鼎,見到自已的妻子巧蘭和兒子徐明海,正在忙活著吃飯。
巧蘭嗔怪道:“老徐,這都啥時候了還不回家吃飯,那公社的大會有啥可開的,正準備叫明海喊你吃飯呢。”
“吃啥吃呀,大難臨頭啦,孩兒他媽,你趕緊把值錢的東西收拾出來,要快呀。”
徐成鼎這句話,幾乎是嘶吼著叫出來的。
孃兒倆從沒見過一向心平氣和的徐成鼎,此刻就像是一頭狂怒的野獸一般,著實被嚇了一跳。
巧蘭並不敢耽擱,麻利的從櫃子裡取出了值錢的細軟,全都擺在了炕上。
徐成鼎看著這些家裡的值錢東西,思索了兩秒。
當即抓起一半,和自已平常壓箱底的法器一起,裝進了一個小木箱子裡,鑽進了另一間屋子裡,等出來時已經滿臉的黑灰。
他將剩下的一半值錢家當,又重新整理好,叫巧蘭原位放了回去,好像從來就沒有翻動過一樣稀鬆平常。
忙活完這些,徐成鼎這才坐到了炕桌前,拿起碗筷苦笑著說道:“你們孃兒倆聽著,接下來咱們一家可能要經歷一段時間的難熬日子,但是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能活著見到你們孃兒倆,你們一定要記住,千萬別給那間屋子裡燒火炕。”
巧蘭和徐明海都是一臉茫然,但都從徐成鼎的臉上看見了凝重,意識到這並不是在開玩笑,甚至...有些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
“你倆聽清楚了沒?倒是說句話呀。”徐成鼎還是抑制不住自已的情緒,喊了出來。
“知...知道了,老徐,我們都信你,無論發生啥事,我們都能挺得住。”
“爸,我也知道了,我好害怕...”年紀並不大的徐明海,聲音帶著一絲哭腔說道。
“這才像話嘛,沒啥大不了的,生死自有命數的,快吃飯吧。”
徐成鼎拿起筷子,不要命似的往自已嘴裡扒拉著苞米茬子飯,就著菜狼吞虎嚥。
他深知,這可能是自已能吃到的最後一頓自已家飯菜了。
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的嘈雜聲。
李全喜首當其衝的跑到了屋子裡,指著徐成鼎就說道:“小同志,這就是徐成鼎,徐半仙兒。”
革委會的年輕人命令道:“徐成鼎是吧?你個恬不知恥的反動派,竟然還有臉在這裡吃飯,馬上從炕上滾下來,跟我們回去,接受人民群眾的批鬥和審判吧。”
這一切都是在徐成鼎的意料之中,他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絲毫的抵抗,麻利的穿好了鞋子站了起來。
他想過逃跑或者用些手段來使這些人不能奈何自已,但現在的徐成鼎不是孤家寡人一個了,有了妻子和孩子,不能向年輕時的那樣,一旦對自已有不利的事情,就能拍拍屁股瀟灑離去,令人望塵莫及。
要是自已逃了,可想而知,自已的妻子和孩子,將要面臨的是怎樣的殘酷境地。
巧蘭和徐明海在推搡謾罵當中,眼睜睜的看著徐成鼎被一群人帶走了。
沒過幾天,又有一群人蜂擁著闖進了家裡,就像是一群餓紅了眼睛的野獸一般,翻箱倒櫃抄家似的搬走了能搬走的一切家當。
甚至還想對他們孃兒倆動手毆打,直到翻出了徐成鼎故意留下的一些值錢的細軟,這才滿意的離去,並沒有繼續對他們母子施暴,也算是格外開恩了。
徐明海的眼中滿是驚恐和憤怒,他看到這些人裡,有曾經無比熟悉的村民,也有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他不明白,這些人無緣無故的,為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已一家人,更不知道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徐成鼎先是被關押在了公社的雜物間裡,餓了一整天之後又被押送到了眾人面前接受批判,這次的大會舉行的規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對於各種罪行,徐成鼎全部反駁了回去,打死不認賬。
憤怒的人群上來拿著木棒,皮帶,鞋底子如同雨點般招呼在他的身上,將其打了個半死,還是咬牙不承認。
最後還是革委會的那幾個年輕人出了招,顯然對這樣的事情他們已經很是熟門熟路了。
眾人將徐成鼎雙腳綁上麻繩,倒吊在牛棚的木樑上,在寒冷的冬天只給穿了薄薄的夏天的單衣,一盆涼水潑在了他的身上,頓時結成了一層冰霜,凍得徐成鼎臉色青紫。
再之後,怕他還沒交代承認罪行之前,會凍死在牛棚裡,在那幾個年輕人的指示下,在徐成鼎的頭下點燃了一堆木料取暖。
但那堆木料都是些半溼半乾的楊樹木材,火勢不旺也不會熄滅,就這樣散發著微弱的暖流,更要命的是散發出的青煙,嗆的徐成鼎眼淚鼻涕刷刷往下流淌。
不知道折騰了多少時日,自始至終徐成鼎還是沒有承認自已的罪行,也靠著不知是怎麼秘法活了下來。
等審判的熱度過去,他被丟進了勞改隊伍當中,但依舊是時常被拿出來鬥上一鬥,人們對此樂此不疲。
徐成鼎不知道的是,在這期間,知道自已丈夫遭受這種非人折磨的巧蘭,忘記了當初對徐成鼎的承諾,選擇了用一根麻繩來結束了自已痛苦而又短暫的生命。
徐明海也成了一個名義上的孤兒,好在老村長並不是什麼絕情的人,讓他參加勞動代替成年人掙工分,有口飯吃,才不至於餓死。
等這段浪潮過去,社會重新進入了正常軌跡。
徐成鼎回到家裡時,已經物是人非,人們將這段過往,深深藏在了心裡的最深處。
大家都熱火朝天的忙著經濟建設,或者悲傷了舔舐著自已的傷口。
徐成鼎也不敢睡在當時和巧蘭一起住的那個火炕上,一旦進入那間屋子,他就止不住的流眼淚,眼睛也會紅腫熱痛,不知道是自已被那些柴火堆給燻壞了眼睛還是什麼情況。
只能睡在另一間屋子裡的冰冷的炕上,即便那段可怕的時光已經過去,他也不敢往那火炕裡燒火取暖。
因為那些值錢家當和比自已生命還要寶貴的法器之類的東西,都被他藏在了炕洞裡面,遲遲不敢再拿出來。
步入新的時代,已經很少有人提及什麼封建迷信風俗之類的了,經濟時代的步伐,已經潛移默化的改變了人們的認知水平。
徐成鼎封禁了自已的那些老物件兒,當起了村裡的牛倌兒,騎著一匹溫順的白色老馬,整合村民們的牛來放牧,一年下來也不少掙錢。
閒暇之時,有些老人還是會找到他來算一些喜事酒席的黃道吉日,或者主持一下白事事宜,賺一些菸酒錢。
就在徐成鼎躺在炕上,一段很長很長的夢境做到結尾之時。
忽然被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和不間斷的敲擊窗戶玻璃的噠噠噠聲所驚醒。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快速的穿戴好衣服鞋子跳下了炕。
等開啟門時,外面只有一陣陣白毛風,席捲著乾枯的樹葉,掃蕩在牆角處嘩嘩作響。
除此之外並沒有看到什麼東西。
等徐成鼎關上門,點燃了菸袋鍋子,剛剛抽了兩口煙,那噠噠噠的有節奏的敲擊玻璃聲,再次響了起來,這次還伴隨著尖利的直接不斷撓著玻璃的聲音,令人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徐成鼎頓感不妙,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他已經似乎都要忘記自已曾經是做什麼的了。
但是作為一個道士的本能,已經刻在了骨子裡,想要忘記那是不可能的。
他快速開啟了房間裡的櫃子,拎出來一個小箱子,上面掛著已經生鏽的老式鎖頭。
鑰匙已經不知去向,徐成鼎暴喝一聲,硬生生拽斷了那把鎖。
從裡面取出了一把已經有些陳舊的黃符紙,看都沒看上面的內容,只是憑感覺抽出其中一張,橫著劃過自已的雙眼。
再次開啟門,向外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徐成鼎頓時張大了嘴巴。
他看到了一幕令他這位經驗豐富的老道士,也為之毛骨悚然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