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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土堡子”與“八抬”(9)

八爺家離堡子不遠,滿打滿算也就二里多路,只是堡子位在高處,要去堡子,得走段斜坡路。要是年輕力壯,一口氣便可跑到,八爺鬍子一大把,平地走路,都嫌累得慌,要他跑,那比登天還難。

為了四娘,八爺算是豁出去了。他沿路奔走一段,就有些氣短心慌,他咬牙堅持著,用力敲打著羊皮鼓,“砰砰砰”——“砰砰砰”——

八爺走出村時,渾身沒有了力氣,他便不再走,坐在地上,但羊皮鼓依然不緊不慢地敲著。身後的村子裡,一陣馬鳴聲嘶,人聲嘈雜,土匪已然入村。也是土匪們抓住四娘,在那裡盤問逗留一陣,才讓八爺有機會出了村,要不然,雙腿難敵四踢,早怕是落在匪手了。

凌亂無章的羊皮鼓聲,順風飄向堡子。丁俊山聽到聲響,心中大疑,他知道,此刻敲鼓傳聲,除了八爺,不會是其他人。他順手操起火銃,從高牆躍下,循身飛奔下去......

張堡長抗匪,還是以前的老套路,盯的是大路,保的是堡子不破。一旦土匪沿小路入村,便就束手無策,只能眼巴巴望著乾瞪眼。丁俊山跳下堡子,氣得張堡長直罵娘。

丁俊山疾奔下來,到八爺跟前時,八爺已無力敲鼓,看到丁俊山,只說了一句話,“快......四娘在土匪手上......”,手一指,便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丁俊山抱起八爺,轉身跑向堡子。他把八爺放在壕溝邊,大聲喊道:“快,八爺暈過去了,把八爺抬進去!”

堡子裡一陣騷動,張堡長的意思,這般時候,天王老子來了也不予開門。可丁家灣的一幫人,豈是軟柿子?一個個怒目注視著他,擺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勢。土匪在眼皮底下,自家人先來個內訌,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張堡長明白,要是不讓步,這堡子怕是守不成了。眾目睽睽之下,只好允諾。丁成武,丁吉祥開門衝出,丁老三,丁老四等人相繼出來。

丁俊山道:“四叔,三叔,你倆照護八爺,他暈過去了。”他轉身對丁成武,丁吉祥悄悄言道:“四娘在土匪手上,你兩個跟我走。”

三人手提火銃,朝著村頭去了。那時人把鳥槍,火繩槍,火門槍,土槍都稱火銃或火筒,原因之一是這些玩意只可激發一次,卻不能連發,就像放火炮一般。群發時能顯出威力,一旦落單,威力就大打折扣,甚至對已不利。有時候,嚇唬,威懾的成分多些。

這幫土匪,正是鳳凰山二當家光頭麻子禿九公,只因與二郎山土匪爭奪財物起爭執,被他一路追殺十餘里,二郎山土匪潰退落荒奔逃,他才罷休。禿九公一時殺得興起,便兵分兩路,一路護送財物回撤,一路二十餘騎,操近道馳向丁家灣。

丁俊山三人在來在村頭,藉著地勢掩護,悄無聲息地向前靠近,眼前情景已看得清楚:土匪們挨家挨戶地搜著,八爺門前的大場上,一個四十上下,身軀矮壯的禿頭,騎著一匹黑紅色高頭大馬,看樣子就知道他是光頭麻子禿九公。禿九公一手提著長槍,一手按住馱在馬背上得四娘,四娘生得不賴,禿九公如獲至寶,他的心思,能在村裡多找出如四娘般漂亮的女人來。

禿九公身後有兩騎匪,把住要道,禿九公在場上不時拉拽馬頭,馬在地上打著圈兒。

丁吉祥端起火銃,瞄準下方的禿九公,小聲道:“我先打死這個狗孃養的。”

丁俊山急忙道:“不得行,打死禿子好得很,傷了四娘,就麻煩了。”

丁吉祥一時沒有了主意,道:“哪?”

丁俊山小聲道:“你倆再靠近一些,把身後兩人幹掉,禿子交給我。事不宜遲,趕緊動手,等會兒土匪集聚,可就難辦了。記住,成與不成,都往堡子跑。快去!”

丁吉祥,丁成武依言,少時便聽“砰砰”兩響,兩匪雙雙落馬。

禿九公聽到槍響,回頭看見兩人在地上打滾。丁吉祥,丁成武伏地隱蔽,禿九公並未看清,卻見丁俊山從土埂上跨步躍下。禿九公並不慌張,單手持槍一摔,向著丁俊山就是一槍,“砰——”子彈貼著丁俊山頭皮飛過。

禿九公手中傢伙,比起堡子裡的火銃,不知要強過多少,但也是有著要命的缺點,一樣得添充子彈,一樣的單發不能連發。

禿九公一擊不中,情急之下,他隨手一拋,四娘被慣下馬去。騎馬受到驚嚇,昂頭嘶鳴,奮蹄欲奔。禿九公一勒馬頭,雙腿一夾,就想馳去。

丁俊山身手疾快,手中火銃也不引發,順手砸向禿九公。禿九公聽到風聲,閃身貼在馬背一側躲過,不料丁俊山早已趕上,照準馬背猛擊一拳。“咔嚓”聲聞,馬肋骨像是斷裂幾根。

馬蹄方落,馬身先自側摔出去,不及蹣跚禹步,轟然翻倒在地,禿九公被馬壓在身下,一時掙脫不出,丁吉祥,丁成武二人趕上,用槍托搗爛禿頭,死於非命。

丁吉祥,丁成武接著對在地上呻吟的土匪,又送上一陣槍托,直砸得斷了氣。

丁俊山抱起四娘,跨步疾奔,丁吉祥,丁成武身後跟隨,四人同上了堡子。

槍聲一響,土匪蜂擁聚集,常言道: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禿九公慘死,讓土匪們膽寒,一時之間亂了方寸,有幾個膽大的,追出村外,望著張家堡子徘徊。冷不丁堡子裡向外一陣亂射,土匪們“嘩啦”轉身,競相離去。

張保長眼睜睜看著丁俊山兩進兩出,又安然無恙地回來,相形之下,自已的所作所為,很不光彩。眼看土匪要走,這便膽肥起來,讓三個兒子帶隊火速追擊。

土匪無處洩憤,在村裡放起火來。但聽不遠處槍炮亂鳴,拋下禿九公屍首不顧,爭先躥走。

八爺醒過來時,土匪已上了大道。但他似乎還沒有從驚恐中走出來,嘴裡自言自語說著:“莫不是先生預言成真,這堡子是個兇險地方?我還能活嗎?”

幾十雙眼睛盯著八爺,當聽到他嘴裡嘟囔著夢話,那一刻,都臉上綻出笑容。

這次多虧丁俊山,正應了那句“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話,讓土匪未能得逞。丁家灣打死土匪三人,戰馬一匹,繳獲長槍三支。訊息傳出,震動了大東山鎮鎮府。

大東山鎮鎮府頒下嘉獎令,張堡長領導有方,特升為大東山鎮聯防抗匪副隊長。張家堡子抗匪有功,鎮長親自護送,拉來滿滿一馬車槍支彈藥,外加一袋苞谷面。

丁俊山有功,鎮長把那支禿頭留下的那支長槍獎勵給他,因為鎮長知道,那東西只是個玩物,要是沒有子彈,你再有能耐,也是閒扯蛋。

三村人分食了馬匹,像過年一樣。張堡長念著鎮長恩德,特意留了條馬腿給他。鎮長把錘爛了頭的禿頭拉回鎮上,沿街遊行示眾三日,方才罷休。

不久,大東山鎮長因抗匪有功,升官加爵,上調到縣府工作。

。。。。。。

兩年後的八月初,山上秋糧長勢良好,雖算不上不是大豐收,但相較以往,卻是少有的有種有收的時年。為防賊人偷糧,張家堡子三村的抗匪民團,分組分批不分晝夜地在田間地頭巡邏。

九月中旬一天中午,很久不敲的銅鑼在堡子裡“咣咣”響起。鑼聲就是命令,無論遠近,聞聲便火速趕來。張堡長騎著馬,剛從大東山鎮回來,一進堡子,就敲響銅鑼。

張堡長在鎮上,也算得上是有臉面的人,因此給他配了坐騎,一匹退槽的老馬。老馬低矮,脖子上掛著一串銅鈴,張堡長騎著它,雖不十分威風,榮耀卻超過常人。

張堡長是來告訴大家,秦州又在打仗,據說是滇軍葉荃率兵來攻。秦州總兵胡立成,擔心秦州危難,疾發通告文書,為防滇軍禍亂,重蹈白朗覆轍,急招秦州域內各地民團鄉勇,不拘年歲出身,但有長於槍械武藝之能者,儘可招錄,剋日啟程,赴秦州合眾禦敵。

常言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張堡長身為抗匪副隊長,豈能置身事外?文書下達,重任在肩,張家堡子,從來都是標杆,是表率,是先鋒,不去十個八個,如何能說得過去,又如何能服得了大東山的大眾?

每當遇到這種事,張堡長首先想到的,就是八爺。沒八爺,丁家灣的事不好擺平,至於張家半坡,他想怎麼就怎麼,他一旦定個闕,別人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他心裡清楚得很,這是去前線,是與敵人拼命,不是去吃酒席,送酒囊飯袋去等於送死,人死不要緊,給我臉上抹黑,就有些大大的不妥,千萬馬虎不得。

只有張家窯的張肥膘,讓他吃了虧,搭上了一條老婆穿得補了十八個洞的褲子。張肥膘人並不肥,天生有蠻力,學了一身殺豬的本事,曾經給地主,富戶殺過豬。只是這幾年光景不好,連個豬毛都見不著,別說是豬了。張肥膘學殺豬不為別的,只圖能吃上一口肉,而且他專撿肥肉吃。他常炫耀:“瘦肉有什麼好吃?肥肉才有味,要是吃得滿嘴流油,那才叫個舒坦。就算給個縣長都不當。”

張肥膘殺豬很有一套,幾百斤的大豬,他用膝蓋豬肚子上一頂,胳膊身子豬背上一夾,任豬四肢懸空亂拋,明晃晃的尖刀捅進喉嚨,汩汩的血順著刀把朝外狂飆。豬死得踏實,他還不忘抱著抖一抖。不用人幫,一個人便把四五個人的活幹了。

張堡長很是看上他的一身蠻力,他把張肥膘喊來問話,誰知他唯唯諾諾,很有些不乾脆。張堡長大罵道:“你還是個屠夫,幾年不摸豬,就手生疏了,就變成個娘們了。”

張肥膘苦笑道:“張爺,我可是一百個的願意,只是家裡她......”

張堡長一愣神道:“咋?家裡婆娘不情願?”

張肥膘低手不語,雙手換來換去地磋磨著。

張堡長心中來氣,見他不言喘,只好去他家看看。

張肥膘家,用一貧如洗來形容,那有些抬舉他。他家窮得連洗都沒法洗。一家四口,窩在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屋頂上一根根秸稈吊垂著,幾處破洞處,擠進幾束斑駁光亮......

再看炕上,一張被火烤透的竹蓆上,盤坐著一個上身只穿著短袖衫的女人,三十歲上下年紀,用僅能遮住身子的破棉被裹著。身邊兩個女兒,一個八歲,一個五歲,卻是一絲不掛地精光著身體。

那女人見張堡長進來,喊聲“張爺”,便把棉被裹得比先前更緊。兩個女兒衣不蔽體,卻也毫不懼生,兩雙眼睛盯著張堡長。

張堡長問道:“咋了這是?病了?”

那女人無可奈何道:“張爺,我家只有一條褲子,我和他輪流著穿,他要是穿了,我......”

張堡長有些喪氣,轉身退出草房,對張肥膘冷冷道:“走,你個窮慫,人都活到這份上了。”

張堡長回來低三下四給老婆說好話,老婆勉勉強強答應,給了張肥膘一條破褲子。張肥膘感激涕零,鐵了心地要去應徵。

這回,他也是下了大血本,極其艱難地又一次說服八爺。他給八爺送了一坨雲南產的窩窩茶,兩餅四川產的水煙,三兩晶瑩剔透的珍珠般的海鹽,才撬開八爺的嘴,讓丁俊山,丁成武,丁吉祥三人上了應徵名冊。

張堡長本著一條,讓丁俊山去,立不立功說不好,起碼不會給自已丟人,一旦立功受獎,還不得給我臉上貼層厚厚的金粉來。

十三日接到通告,十四日籌備停當,將那應徵人數戶籍名冊,火速送到縣城。十五日就要動身時,卻收到各地暫緩運送的訊息。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這次張堡長意外失算,末能如願以償。白白給八爺上了個壽,送去許多東西,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懊悔得張堡長時常指著那匹老馬的鼻樑,把它當成八爺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