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淨道:“這是寺院的後院,那條小溪就是虎溪啦。那眼山泉叫作童子泉,清涼甘甜特別好喝。咱們寺院煮茶做飯,都是用的泉水。”趙忍之正要說話,忽聽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阿淨。”轉身一看竟是柳月愛,她懷裡還抱著貓兒。那貓兒像見了熟人,“喵”了一聲躥下來,直往趙忍之身上撲。
無錯書吧見它這麼親熱的樣子,趙忍之彎腰抱起了它,笑道:“還記得我請你吃過飯,算你有良心!”轉而向柳月愛道:“你怎麼也來了這裡?”柳月愛微笑道:“我家就在這裡啊,巷尾第一家就是。”“虎溪精舍?”“是的。”阿淨叫道:“姐姐,忍哥哥,是我剛認識的!”趙忍之道:“原來他是你弟弟!”柳月愛摸了摸阿淨的腦袋:“阿淨,有沒有告訴忍哥哥你的名字?”
“阿淨說了,就叫阿淨。”柳月愛笑道:“傻孩子,那是小名,你的大名呢?”阿淨瞪大眼睛,想了想道:“啊,對了,我的大名叫柳月淨!”趙忍之噗嗤一笑:“月愛月淨,可真是好名字。你弟弟真可愛!”柳月愛道:“嗯,他很乖。對了,我把行李搬到岐黃院收拾好,就回家來了,晚上再過去。你呢?”
趙忍之道:“我還沒有,跟阿黃來古鎮溜達了,等晚上回去搬。”柳月愛道:“桑萌呢?”“她回去叫幾個要好的同學過來,晚上一起去四方街參加篝火舞會。”柳月愛笑了笑:“晚上是很熱鬧。”阿淨道:“姐姐,晚上我也想去四方街玩。”“好,阿淨今天很乖,姐姐帶你去。”“姐姐真好!”阿淨高興道。
三人說話的當兒,已從後門轉到了石桌前。趙忍之抱著六兒剛坐下,就見穿堂那邊走進一人。一位中年婦人,手中提著一個食盒,正款步姍姍而來。她年齡看上去接近四十,不過姿容依舊美麗,氣度端莊優雅。趙忍之仔細打量了一下,發現她跟柳月愛十分相像。等她走到近前,柳月愛才道:“娘,你怎麼來了?”
中年美婦柔聲道:“今日是世尊出家日,我去買了些點心,來供養師父。”趙忍之也忙站起身,叫了聲:“伯母好。”中年美婦對他微笑示意,柳月愛道:“娘,他是我同學趙忍之。我們一起拜秦先生為師的,也是我的師兄。”中年美婦笑道:“好,有空來家裡吃飯。”趙忍之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謝伯母。”
阿淨道:“娘,師父還在唸佛呢!”中年美婦道:“好,那就先放在桌子上,等師父出來吃吧。”這時內間臥房的門也開了,趙忍之循聲望去,見一位老僧立在門內。老僧約摸六十來歲,身材高大豐頤廣顙。他面板呈褐色,肌理頗粗,一看就不像南方人。一雙眼睛如巖下電,彷彿能穿透人的心底。整個人如山一樣的渾樸凝重,神態嚴謹安詳。
阿淨迎上前去,拉住老僧的大手,歡喜道:“師父,娘給您送點心來了!”老僧慈愛地笑道:“好。”隨著也來到石桌前,招呼道:“都坐下一起吃吧。”他坐在趙忍之的身側,悠然數著手裡的念珠。中年美婦開啟食盒取出點心,給每人都分了一塊。原來是尚有餘溫的圓酥餅,上面撒著些白芝麻。
趙忍之嚐了一口,只覺花香怡人,甜而不膩,十分好吃。圓酥餅不大,他三四口就吃完了,柳月愛又拿了一塊遞給他:“這是鮮花餅,餡料是玫瑰花瓣做的。鮮花餅可以貯藏十天半月,但還是現烤的最好吃。你多吃些。”鮮花還能做餡餅,趙忍之覺得驚奇,口中卻只是道:“好,很好吃。”
接著便不再說話,專心吃著鮮花餅。老僧鄭重地捏起鮮花餅,緩緩地送入口中,寧靜地咀嚼著。之後便默然撥著念珠,只是靜靜坐著。在這初春的傍晚,涼風陣陣的飄來。時光在風中輕輕遊蕩著,好似有種異樣的溫柔。趙忍之心中一動,深深感到難言的哀美。
他邊吃著餅邊看著老僧,莫名其妙地感到突如其來的心酸委屈,就像漂泊多年的遊子終於回到了故鄉。不知不覺地,淚水一點一點從眼眶裡溢了出來。緊接著控制不住地抽噎起來,繼而竟是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阿淨道:“忍哥哥怎麼哭了?”中年美婦不知所以,柳月愛若有所思。
老僧伸出手來,覆在他頭上拍了拍,慈聲道:“好孩子,回家了就好,莫哭莫哭。”趙忍之覺得一股溫暖,瞬間傳到了五臟六腑。心中那排山倒海般的悲傷之情,頓時消減了大半。用衣袖擦著眼淚道:“我怎麼哭了?我怎麼會哭?”一邊這麼問著,一邊還止不住地啜泣著。
柳月愛道:“《無量壽經》有云:其有善男子善女人,聞阿彌陀佛聲。慈心歡喜,一時踴躍,心意淨潔,衣毛為起,淚即出者,皆前世宿命作佛道。這是善根發現的緣故,或許你前世跟師父和虎溪寺有著甚深因緣!”趙忍之疑道:“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柳月愛道:“三世輪迴,自然是有!我們經常初見某人時,甚至連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會下意識的討厭或者喜歡。或者第一次去某地,就覺得特別的熟悉,甚至知道它的小路。若沒有輪迴,該如何解釋?歷史上有無數轉世的例子,史書都有明確記載。
羊祜鮑亮,都知自己前世。如李白轉世為郭祥正,牛僧孺轉世為劉沆,五祖戒禪師轉世為蘇東坡,草堂青禪師轉世為曾魯公,黃庭堅為法華女轉世,範祖禹為鄧禹轉世,王陽明為金山寺高僧轉世!”趙忍之驚道:“這倒是聞所未聞!”柳月愛道:“回頭我再送你一本書。”“好。”
眼看天色將黑,趙忍之起身告別,老僧微笑道:“有空可常來。”趙忍之道:“好,你們坐著,我這就去了。”說著匆匆而去,一直走到青龍河邊,洗了把臉舒了口氣。經過剛才那一場痛哭,此時心中舒暢了不少,只是有些發呆。在河邊坐了一會兒,才去了四方街。
四方街的中心放著一口大鐵鍋,裡面堆滿了木柴,此時已經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四邊店鋪的大紅燈籠都掛了起來,有人舉著火把,有人打著燈籠。一點一點的燈火,一片一片的光亮,就像是夏夜的流螢。這也是一道溫暖的風景,叫做“夜市螢火”,同為忘川八景之一。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舞會還沒有開始,趙忍之在街邊找了個石墩坐下等著。看著熱鬧的人群,心裡卻十分安靜。他不住想著剛才虎溪寺的情景,正想得出神,忽然兩眼一黑。趙忍之笑道:“阿黃,你們來了?”葉桑萌“咦”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廢話,不是你還有誰,做這種小孩子的遊戲。”“你才是小孩子!”
葉桑萌從背後放開了雙手,趙忍之睜眼一看,三個舍友連同王榕還有楚嬰寧,全都在面前站著,忘川七子可算是齊了。孫世建笑道:“小忍,你剛才發什麼呆呢?”趙忍之道:“哪裡是發呆,剛才不是正想著你們的嘛!你看我這麼一想,你們馬上就來了,心想事成!”王榕笑道:“小忍,你這麼油嘴滑舌,不知日後得禍害多少姑娘!”
趙忍之哀嘆一聲:“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滑頭!”幾人笑作一團,接著樂器聲和歌聲響起。葉桑萌道:“開始了,開始了!大家快一起手拉手!”幾個穿著華麗的戎族青年和姑娘,手拉著手圍著篝火領舞。人群迅速分成了幾個大圓圈,裡三層外三層。不管男女老少,認識不認識的。只要是鄰近的,都是手拉手,一邊走一邊跳。
葉桑萌一把抓住趙忍之的手,就往圓圈裡插了過去。其他幾人也都跟了上來,趙忍之見楚嬰寧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於是向她伸出手招了招:“嬰寧,快過來啊!”楚嬰寧咬了咬嘴唇,慌忙把左手遞了上去。趙忍之一把扯住,將她也帶了進去。另外一邊是個陌生戎族青年,伸手要去拉她的另一隻手。
楚嬰寧“啊”了一聲,緊緊把右手背在後面。那青年怪怪地看她一眼,好像覺得有些尷尬,便繞到其他地方去了。趙忍之笑了笑道:“他們的風俗好像就是這樣,篝火舞會時陌生人也是手拉手。”楚嬰寧瞪著大眼睛道:“那不好!”趙忍之笑道:“好,我拉著你就好啦!”楚嬰寧微微低著頭,臉上現出一片笑意。
“忍哥哥,我來了!”隨著這清亮的喊聲,阿淨已經跑到了面前,旁邊還跟著柳月愛。趙忍之笑道:“阿淨,咱們真是有緣,這麼多人還能碰見!”柳月愛笑道:“他說忍哥哥也會來,剛才一直在找你呢!”“乖孩子,哈哈!”柳月愛說著自然走上前,一手拉住阿淨一手拉住楚嬰寧,也融進了大圓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