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娜嘆道:“好一個‘逆天地在所不惜,雖九死其猶未悔’!只是,你的追求是什麼呢?”趙忍之頓了頓,笑道:“從前有一位浪漫多情的行吟詩人,說了他一生追求的三樣東西。我覺得無與倫比,以後將終生奉行!”二人同聲問道:“那是什麼?”趙忍之鄭重道:“愛,美,自由!”
“愛,美,自由?”烏雲娜低聲喃喃著,失神片刻。葉桑萌摳了摳鼻孔,突然笑道:“你說的是不是,愛慾,美色,自由地耍姑娘?”趙忍之笑道:“生我者天地,育我者日月,知我者你我!”葉桑萌罵道:“真無恥!”趙忍之回敬道:“彼此彼此。”隨即長嘆一聲:“吾將於茫茫天地間,渺渺人海中,尋我身體靈魂之愛侶。得之,怡然;不得,默然。今生今世,如此而已!”
葉桑萌又評道:“騷人!”烏雲娜輕笑一聲,道:“你尋到了嗎?”趙忍之笑道:“有的到了,有的還沒到。不過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從現在開始!喜歡所有善良的姑娘,喜歡所有漂亮的姑娘!”葉桑萌大笑道:“好小子,有氣魄,快趕上我啦!”
她歪著腦袋盯著趙忍之,上下打量了會兒壞笑道:“你小子也算清秀,還有一點點女相,倒像個文弱書生。要不咱們都換成女兒裝,看看誰更美好不好?”趙忍之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你美啊,你最美!不過你要知道,男人女相,北人南相,這可都是大貴之相!”“哼,給自己臉上貼金!”烏雲娜聽得忍俊不禁,三人又鬧了會兒,時辰漸晚。
趙忍之忽道:“今天可是除夕?”烏雲娜一愣,點頭道:“對,是除夕!”趙忍之微微一嘆,又笑了笑:“這是我在外過的第一個年,沒想到竟是如此別開生面,恐怕一輩子難以忘懷。”烏雲娜也道:“人生也真是奇特,到處都有想不到的因緣。好事能變作壞事,壞事也能變作好事。”葉桑萌接道:“那你說我們現在,算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算是好壞夾雜的趣事吧!”烏雲娜認真道。趙忍之贊同道:“苦中作樂,也算有趣。”又出去抱了些乾草回來,在篝火旁邊鋪了兩堆。葉桑萌道:“幹嘛?還要分鋪?我們睡一起不好嗎?”趙忍之笑道:“那樣不太方便吧。”葉桑萌“哼”了聲道:“滾過來,一起睡暖和!”說著就要去把那堆乾草踢過來,趙忍之乾笑兩聲:“唉,這樣似乎不太好吧。”
他嘴裡說著,手下卻毫不含糊,把那堆乾草一把攬過來,兩堆又變作一堆。葉桑萌白他一眼:“假惺惺的。”趙忍之倒在上面,伸個懶腰道:“其實想想也沒什麼,反正是穿著衣服睡。嘿嘿,不過你們想脫也可以,我倒是沒啥意見。”
烏雲娜紅著臉呸了一口,葉桑萌更是暴力,一腳踏在他胸口:“色鬼,想得倒美!”趙忍之把她的腳輕輕放下來,疲倦道:“好累啊,睡吧,我先睡了。”慢慢合上眼,竟是很快睡著了。這一個除夕夜,洞外寒風凜冽,洞內溫暖如春。葉桑萌睡在中間,她一隻手摟著烏雲娜,一隻腿卻是搭在趙忍之身上。睡姿稀奇古怪,睡容卻安詳甜蜜得像個嬰孩。
三人索性在洞裡休養了一天,三餐吃些野味和鮮魚。沒事就在一起膩著,歡聲笑語不斷。等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正打算走下山去,酒叔卻駕著馬車趕來了。葉桑萌驚喜異常:“酒叔。你真是神出鬼沒的,來得真夠及時!”酒叔鬆了口氣,淡淡一笑:“是我照顧不周,你們沒事就好。”三人又坐車到了潯陽城,烏雲娜認定阿古拉還在城中,徑自去先前的落腳處找他。
葉桑萌依依不捨的,賴著臉皮又抱了幾下,才放手讓她離去。這一次奔波許久,兩人都覺疲憊。於是找家客棧,都早早歇下來。葉桑萌既暴露了身份,那就多有不便了,於是每人各開一個房間。趙忍之半躺在床上,從新買的書中抽了一本《詩經》,在油燈下認真翻看,還用一隻炭筆不斷勾畫著。直到起了睡意,才把書往桌上一扔,和衣躺到床上。
睡到半夜忽覺屋裡冷颼颼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頓時沒了一點睡意!只見窗戶大開著,一個長髮披肩的白衣女子,婷婷立在桌前。她手上不知拿著什麼東西在看,此時正背對著自己。趙忍之心中只一個念頭,女鬼!額頭上不禁冒出冷汗,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心想不管是何方妖孽,只要你轉一下身來,我就狠狠一拳砸過去!
他正想著,那“女鬼”竟然真的慢慢轉過身來。趙忍之早已做好準備,整個人以單腿跪立的姿勢在床上,就要暴起打鬼。那“女鬼”忽然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忽出聲發笑道:“小傢伙,你要幹什麼?”趙忍之驚道:“娜娜,你怎麼在這兒?”
烏雲娜躊躇道:“我,我找到阿古拉了。已經在這裡耽誤了很多時間,等天一亮我們就要啟程回去,所以再來看看你們。”趙忍之點亮油燈,坐在床上無奈道:“你敲門進來就是了,三更半夜翻窗戶跑到我房裡裝鬼,可真把我嚇死了!”烏雲娜撲哧一笑:“你還怕鬼?”“怕,當然怕。不過,要是像你這樣美的女鬼,我可是一點不怕!不過,你怎麼換成白衣服了?”
“我愛換什麼便換什麼,與你何干!”趙忍之嘿嘿笑道:“也是。哪怕你不穿衣服,也與我沒有半點關係。”烏雲娜惱道:“你這人怎麼不學好,偏偏學葉桑萌那小妮子!”趙忍之忍住笑道:““哪裡不好啦?我覺得都挺好的啊!”烏雲娜看了看他,突然話鋒一轉:“我今夜就是來取《三笑圖》的,你要命還是要圖?”“哈,都要行不行?”
烏雲娜隨手一揮,一枚袖箭“當”的一聲,正釘在床頭中間。趙忍之無奈道:“娜娜,你能不能溫柔一點!”“你說呢?怎麼,你怕了?”“不怕。”“為什麼?”趙忍之嘆道:“唉,連演戲都不會。你哪裡是來取圖的,分明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太想我了。於是才來看我的,對不對?”
烏雲娜微微嗔道:“呸!你把圖拿出來,給我看一眼!”趙忍之笑道:“好,就一眼,可別多看!”“你這人怎麼連正經說話都不會,信不信我一箭殺了你?”“哎呀,別過來,我沒穿衣服!”“哼,小登徒子!”趙忍之摸出藏在枕頭下的《三笑圖》,大方地遞給她道:“看吧。”烏雲娜有些意外道:“你不怕我搶走?”
“你要是搶的話,早就搶了,何必等到現在?再說,這麼漂亮的姐姐,我怎麼忍心拒絕?”趙忍之沒正經地奉承道。烏雲娜輕笑一聲:“你這小滑頭,倒是很聰明。”隨手接過了黃絹包裹,開啟之後一本棕色封面的書,赫然映在眼前。封面上三個黑色行楷大字,“三笑圖。”字跡力透紙背,形態靈動飄逸,給人心曠神怡之感。
只是一瞥之下,雙目便被那個“笑”字吸引,彷彿緊緊攝住了一般。繼而臉現笑意,接著笑出了聲。趙忍之奇道:“有什麼好笑的?”見她笑個不停,竟是越笑越大聲,就像魔怔了一樣。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用力一把奪過了《三笑圖》。笑聲戛然而止,見她臉色異常,趙忍之忙問道:“你沒事吧?”
烏雲娜搖了搖頭,輕輕吐了口氣道:“神境果然不可思議!”“什麼不可思議?”“你自己看!”趙忍之也看了下封面,竟是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越看越想笑,越笑越想看。都快笑岔了氣,都捨不得眨一下眼。直到烏雲娜奪過了書,趙忍之才歇了下來,大為驚奇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劍道神境,無矩界的境界。這‘笑’字裡,只不過融入了一些念力,便如此的攝人心魄。那劍佛本人,當真是不可思議!”烏雲娜驚歎道。趙忍之呆道:“原來武功可以練到這種程度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般凡夫自己做不到的,往往以為別人也做不到。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在坐井觀天了。”
趙忍之深以為然:“別說是神境,見到高大哥之前,我連氣境都不太相信。想人只是血肉之軀,手掌又怎麼能劈磚斷石,甚至竟能以劍氣斬鐵削銅!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確實是孤陋寡聞了!”烏雲娜點點頭,輕輕翻開了《三笑圖》,趙忍之也湊過來一起看。
扉頁是一首詩,名為《三笑》。“仙子臨忘川,聖人隱靈山;胡為遇人鬼,居士開笑顏。游龍高千仞,雲杉不可攀;無矩超三界,劍意滿塵寰!”第二頁是一句對聯:橋跨虎溪,三劍三源流,三人三笑語;蓮開淨寺,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再往下翻去,竟是一些節選的文句。一開始是儒家經典,《論語》,《中庸》,《大學》,《孟子》。接著是道家經典,《老子》,《莊子》。其次還有一部醫學聖典,《黃帝內經》。最後是佛家經典,《金剛經》,《楞嚴經》,《華嚴經》,《法華經》,《無量壽經》。
最後一頁,是一張圖。圖中遠處群山朦朧,正中是一彎湍急的溪流,溪流兩旁紅葉紛飛,一看便是涼秋時節。小溪上石橋旁,三人正歡笑著交談。一人著儒服,一人著道袍,一人著海青,都是三十來歲年紀。人物衣褶飄舉,線條遒勁,看似隨風飄揚,畫技十分傳神。
全書從頭到尾,沒有一點跟劍訣心法相關的東西。烏雲娜看得一頭霧水,趙忍之更是莫名其妙。翻看良久,烏雲娜才蹙眉道:“聞名天下的《三笑圖》,難道就是這樣嗎?”趙忍之想了想道:“莫不是紙上還藏了什麼玄機?比如說抹上特製藥水,或是用火烤一烤,才會顯現真正的文字?”
烏雲娜把圖遞給他,思索著搖頭道:“這紙張確實特殊,浸在水潭都沒有痕跡。不過問題應該還不在這,阿古拉說過,只有氣境以上的高手,才能看得出玄機。我不過會一點粗淺的防身暗器功夫,你更是對武功一竅不通,所以咱們才看不出來。”趙忍之又小心收起來,調笑道:“管它裡面如何,那個‘笑’字倒是很有用處。以後想你想得不開心時,就拿出來看看!”
“從小到大,還沒人敢對我無禮過,你卻是個例外了。” 烏雲娜定定望著他,突地微笑道。她這一笑真讓趙忍之覺得,六宮粉黛也無顏色了,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烏雲娜輕聲道:“你看我做什麼?”“好看。”他忽地嘆了口氣道:“你要是鄰家,和我一般年歲大的女孩兒多好。”“為什麼?”“那樣咱們就可以青梅竹馬啦。”趙忍之一臉天真無邪道。
無錯書吧烏雲娜呵呵一笑:“臭小子胡說什麼。”難以覺察的一絲失落,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過。過了半晌,才低聲道:“我走了。”“你要去哪裡?”“無論去哪裡,以這天下之大,恐怕我們再也不會相逢了。”趙忍之也頓覺不捨:“有緣自會相見!娜娜,我送你吧!”“不必了。”
她忽然湊近了,雙手捧著趙忍之的臉,用力在額頭上親了一下。隨後把桌上的《詩經》揣在懷裡,再也不回望一眼,縱身一躍飛窗而出。趙忍之猝不及防,這突如其來的親吻,讓他呆了一下。心裡頓時五味陳雜,只冒出一個念頭來,狄族的姑娘,都是這般豪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