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忍之恍然道:“原來是壎!我原以為,洞簫是最空靈悽美的樂器,沒想到壎還更勝一籌!”老者道:“你若喜歡,我便把這壎送與你!”趙忍之連連擺手道:“多謝老伯,可我不會吹奏!”老者認真道:“以你的聰明,十天半月上手,又有何難?只是精微處,還需年月積累。我把壎的指法教給你,連同這曲譜,一併送你!”
趙忍之受寵若驚道:“多謝,多謝!”老者當下細心講解,手把手地教了一會兒。他確實心靈手巧,很快便掌握了大概。眼看天色已晚,老者又喝了一碗酒,起身道:“今日盡興,老朽告辭,小友他日有空再來!”葉桑明道:“咱們也該走了,收拾東西上車吧!”趙忍之不捨道:“小子以後若再來炎天城,一定來看望您!”
老者點了點頭,看著他們上了馬車遠去。在原地呆立許久,才長嘆一聲,喃喃道:“水龍抬頭時,青天升白日。天機驢狗誤,豺狼圍虎獅。陸龜登玄城,山河滿地紅。碧海乾坤定,雪山隱游龍!去吧,去吧,希望孤沒算錯!”
葉桑明賊笑道:“咱們明早就走了,等下大哥再帶你去個好地方!”趙忍之看他那笑容,就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地方,只道:“你別坑我就好!”“看你說的,大哥啥時候坑過你!這地方的確是好地方,保準你去了一次,還想再去許多次!”“去了再說!”
葉桑明臉上浮起一片亮光,無比興奮道:“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你知道炎天城中,最有名氣的地方,是哪裡嗎?最令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是哪裡嗎?那可是一個令天下,無數文人墨客劍俠名士,都心嚮往之的地方!咱們今晚就去這個天上人間,最最美妙的絕世好地方!”“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嘿嘿,到時便知!”
炎天城中,十里銀河。銀河長約百里,穿炎天城而出。其分內河外河,十里內河乃是城中最繁華之地。素為“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更兼十代繁華之地,“衣冠文物,盛於江南;文采風流,甲於海內!”
銀河經流之處市坊交錯,一向商賈雲集,名人薈萃。兩岸建築古香古色,飛簷漏窗,雕樑畫棟。金粉樓臺鱗次櫛比,更兼青樓林立,是為江南佳麗之地。每到夜晚時分,畫舫凌波,槳聲燈影,歌舞齊飛,端的是美不勝收。河上飄著萬盞花燈,和天上眾星交相輝映,恍若人間一大仙境。這就是葉桑明所說的,絕世好地方了!
青樓紅館數不勝數,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兩人下了馬車,讓酒叔回了客棧。在岸邊賞了會兒夜景,葉桑明指著不遠處一座樓閣道:“咱們去那兒吧!”趙忍之看了一眼,見那座樓閣張燈結綵,彩條飄飄,顯得一派喜氣洋洋。待走近了看,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題著三個燙金大字,“七星苑”。
剛進大門,就是一條長約百步的主廊。數十位濃妝豔抹的姑娘,聚集在主廊的靠牆兩側,以供客人隨時呼喚。主廊過後,天井院中的兩邊,有些小包廂。偌大的庭院中,掛滿了大紅燈籠。有小小的假山,有圓圓的花壇,還有飛花觸水之景,環境十分優雅。
男女的歡歌笑語,不斷地傳來。旁邊早有八面玲瓏的小廝迎上前來,滿臉堆笑道:“兩位小公子,快請裡面坐!”快步領著二人,到了一處包廂。葉桑明隨手給了些賞錢,笑道:“來兩壇酒,配幾個下酒菜,再叫兩個溫順可人的小姑娘來。記得,要小姑娘!”那小廝連忙應了,道謝著退了出去。
葉桑明翹著二郎腿笑道:“怎麼樣兄弟,這地兒還不錯吧?”趙忍之皺眉道:“看來你不是第一次,進這種地方吧?”葉桑明道:“這你可說對了。這煙花巷陌之地,哪座城都是少不了的。少了這個,豈不是無心之城了嗎?
無錯書吧要說咱們那雲陽城,不僅山美水美,人更美啊!穿流城中的三里玉河,和這炎天城中的銀河景觀,簡直是一模一樣,所以才有“小銀河”的美稱!那裡的花魁姑娘,也是多才多藝,美若天仙呢。等咱們到了之後,大哥一定帶你去見識見識!我經常跟著爺爺去。”
趙忍之又是目瞪口呆,驚異道:“你爺爺,竟然帶你去?”葉桑明自豪道:“那有什麼稀罕?我爺爺從小就很寵我,只要不去殺人放火,沒啥不順著我的!是不是比你爺爺好?”“呃,我爺爺都是自己去,從來不帶我!”“吃獨食可不好,哈哈!”“胡說什麼,我爺爺也很疼愛我!”
不一會兒,敲門聲傳來。葉桑明忙道:“小妹妹,快進來!”房門“吱呀”一聲開啟,兩個少女一前一後,輕緩地走了進來。一個抱著古琴,一個揣著洞簫,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只是執琴少女看著比較開朗,執簫少女有些沉靜。兩人一起微微彎腰道:“兩位公子吉祥!”葉桑明笑道:“哎呀呀,別這麼客氣。先來喝點酒,等下給咱們唱個曲子!”
兩人依言坐下,都是抿了一小口,執琴少女問道:“小公子想聽什麼曲子?”葉桑明道:“會唱《十八摸》嗎?”執琴少女神情一滯,微微羞澀道:“不會。”葉桑明笑道:“跟你開個玩笑,你想唱什麼就唱什麼,只要好聽就行!”
執琴少女並不十分漂亮,但卻異常清麗脫俗。任誰看上去,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她靜靜坐在那兒,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搭在琴絃上。執簫少女模樣俊俏,只是稍顯稚嫩,此時也按上了簫孔。琴聲潺潺流動如河水,簫聲簌簌似山風。接著一個婉轉的女聲,驀地悠揚而起。
沒有唱出一個詞來,只是婉轉輕柔地哼唱著。和著琴簫之聲,說不出的動人心絃。趙忍之的思緒,隨著樂聲飛揚,如置身遙遠的地方。那是人間,還是地獄,或是天堂?那無數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那日日相伴的朋友,那個美麗可愛的姑娘。往事如煙,飄入心田。他完全沉浸著,若醒若睡,如痴如醉。
良久,樂聲停下。趙忍之抬頭望去,望向那兩個使他墮入夢裡,又使他驀然驚醒的少女。手在懷裡摸索了一會兒,卻摸不出一個銅板。只得看著葉桑明道:“借我點錢。”葉桑明兩眼一翻,笑話道:“沒錢還充財主?倒挺會憐香惜玉的!”話雖這樣說,還是掏出了銀子,給趙忍之分了一半。
趙忍之又分了兩半,給兩個少女一人一半,兩人有些欣喜道:“多謝小公子!”葉桑明驚呼道:“你個敗家子兒,還說我花錢如流水!”趙忍之不理他,向執琴少女道:“你的琴,可以給我看看嗎?”執琴少女睜著一雙如水的明瞳,默默地把琴遞給趙忍之。
趙忍之小心翼翼地接過來,他雖從小酷愛歌樂,但卻絲毫不懂樂器。剛學的吹壎,還是在今天。手指在琴絃上輕輕撥弄幾下,發出幾聲毫不搭調的琴音。不但不悅耳,而且甚是難聽。和那少女的琴聲,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葉桑明在旁哈哈大笑,譏笑道:“聽說過對牛彈琴,但沒想到竟然還有牛彈琴!你看看你那小樣兒,人家那是天宮仙樂,你那就是冥府鬼哭啊!”趙忍之也不反駁,將古琴還給那少女,道:“你們會奏《長亭歌》嗎?”少女答道:“會的。”趙忍之點頭道:“咱們合奏一曲吧?你們彈吹,我來唱。”少女驚奇道:“好!”
琴簫再度響起,趙忍之先輕哼了一段,接著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他的神情專注,聲音清澈,唱得竟是十分好聽。不說猶如天籟,也是感人至深。兩位少女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連葉桑明也收起了嬉皮笑臉,也拄著下巴認真地聽著。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他動情地唱著,唱著唱著,竟帶了哭腔。他想借著歌聲酒力,將平日的委屈抑鬱一洩而出。酒實在喝的太多,不知不覺間,頭腦漸漸失了清明。
唱到最後斷斷續續,再也唱不出一個字來。半路遇阻胸中苦悶非常,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碟相互碰撞。拎起酒壺朝嘴裡猛灌,酒未喝完人卻摔倒了。乾脆仰面躺在地上,雙手捂頭又哭又笑。抱琴少女嚇得不知所措,執簫少女欲言又止。葉桑明伸手拉起他,哄小孩兒似的道:“好了好了,咱不哭了。睡吧睡吧,該睡覺嘍!”
當下叫了兩個小廝,將趙忍之架到樓上臥房。回頭對執簫少女道:“你去幫我照顧他吧!”執簫少女囁嚅道:“我,我……”葉桑明笑道:“你別多想,就是照顧一下。”執簫少女臉上一紅,低聲道:“好。”也快步跟了上去。葉桑明又對執琴少女道:“多謝小妹妹了,你唱歌真好聽!我去睡覺啦,你也快去歇息吧!”執琴少女應了一聲,緩步出門而去。
趙忍之被架到屋裡,一頭扎進床上就呼呼大睡。不知睡了多久,只覺嗓子渴的冒煙。他此時又醉又困,懶得動上一動,只是用力舔了舔嘴唇。忽聽一聲輕喚:“小公子?”他的嗓子乾澀不已,閉著眼睛問道:“誰?”執簫少女輕聲道:“小公子,我是來服侍您的!”這聲音不大,溫柔又動聽。趙忍之不禁睜開眼睛,見旁邊正是執簫少女。此時正坐在身旁,關心地瞧著自己。
她只是略施粉黛,全無庸俗不堪的脂粉氣。少女容貌精緻,看上去清新自然,竟和楊子衿有些相像。趙忍之呆在那裡,竟一時看得痴了,忽然忍不住驚叫道:“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