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長空如洗。只是天空下的小城,卻是一片凌亂不堪。葉桑明一夜未歸,天亮時楊子衿才悠悠醒來。趙忍之睜著一雙帶血絲的眼睛,只覺腦袋又痛又暈,身上疲憊不堪。他想要站起來,卻不小心撲倒在地。楊子衿趕忙扶起他,擔憂道:“忍之,你怎麼了?”趙忍之勉強笑了笑:“我沒事,咱們快走吧!”
義莊內只剩淒涼,卻沒了恐怖之意。趙忍之回頭望了一眼,竟覺得有些溫馨。兩人商定先去楊子衿外婆家,然後再陪她回城西國泰坊家中。經過一夜匪亂摧殘,小城幾無生氣,沉沉宛如一座死城。零星走過的路人,也都畏畏縮縮。街上的酒樓店鋪,幾乎都是關門大吉。
無錯書吧兩人還沒走多遠,就見迎面過來三個人。三人一邊歪歪斜斜地晃著,一邊嘴裡喝罵不止。看著便是縣城的地痞,趙忍之心中一緊,忙拉著楊子衿加快了步子。即將擦肩而過時,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人突然喝道:“你倆,過來。”趙忍之腳下一滯,抬頭道:“有事嗎?”那地痞不應,直向楊子衿道:“那個小妞兒,抬頭給大爺看看!”
趙忍之緊張道:“你們要幹什麼?”“幹什麼?”那地痞一拳掄上來,正打在趙忍之胸口。他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但硬挺著昂首怒視幾人。地痞冷笑道:“好小子,再讓你試試,大爺腳上的功夫!”楊子衿急上前一步,怒道:“不許你再打他!”幾個地痞頓覺眼前一亮,先前那人笑眯眯道:“這小妞兒,果然夠勁!小子,大爺不跟你計較,快滾吧!”
趙忍之自知,面對這幾個惡棍,自己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只得哀求道:“求你們放過她。不管有什麼條件,我一定照做不誤!”另一個地痞樂道:“行,你跪下給咱們磕三個響頭,叫上幾聲大爺!”趙忍之咬緊牙關,強忍怒意,就要跪下去。楊子衿緊緊拽著他,泫然欲泣道:“忍之,不要!”趙忍之定定看她一眼,身子用力一掙,雙膝重重跪下來。
幾人鬨然大笑,一人道:“這小子也太傻了。”一人道:“你就是磕上一百個頭,叫一百聲大爺,這小妞兒咱們還是要玩玩的!”趙忍之突地起身,臉色蒼白,目眥欲裂。眼中泛起一陣懾人的殺氣,緊握著一拳猛然揮來。最初那個地痞,心中莫名一寒。隨即捂臉“哎呦”一聲,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另兩個地痞怒喝:“好個兔崽子!”“敢偷襲!”
倆人一起撲過來,對著他拳打腳踢。其中一腳正踢在後腦,趙忍之只覺頭痛欲裂。渾身劇烈顫抖,眼前一黑緩緩倒地。然後眼睜睜地看著楊子衿,哭喊著掙扎,被兩個地痞架起。那半昏半醒的一瞬間,他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迅捷如鬼,先一拳打翻了一個地痞,又一腳把另一個地痞踢飛。下一剎那,他疲憊地合上雙眼,昏死過去。
夕陽滑過了遠山,年久失修崎嶇不平的官道上,一輛寬闊的馬車踽踽獨行。車伕不過四十來歲,臉上卻佈滿了滄桑。他穿著件灰色棉斗篷,手上提著壺酒,正不緊不慢地趕著車。馬車內,趙忍之迷迷糊糊的,感覺全身痠痛不已。葉桑明靠在旁邊,不輕不重的,在他臉上拍了一巴掌。趙忍之咳嗽一聲,慢慢睜開眼。
望著眼前的葉桑明,聲音沙啞道:“這是在哪兒?子衿呢?”葉桑明“哼”了一聲道:“做夢喊著人家,醒了還問人家!子衿,子衿,滿腦子都是子衿,她死了!”葉桑明說罷,掀開車簾向外望,不再理他。一會兒發覺不對,轉過來看了看:“咦?怎麼又暈過去了?好吧,你就慢慢睡。等睡醒了,就什麼都忘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趙忍之終於再次醒來。他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一間陌生的屋子。屋裡點著好幾盞油燈,看上去一片亮堂,還飄著濃濃的藥味。他一時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兒,又為何會在這裡。等意識慢慢清醒,他突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情。心中立時痛了起來,再也無法抑制,不由“啊”地嘶喊一聲。葉桑明端著一碗藥,走到床前,喜道:“你醒啦,快起來喝藥!”
趙忍之掙扎著坐起來,張口就問道:“子衿呢?”“我不說過了嗎?死了!”葉桑明不耐煩道。“她死了?!”趙忍之如遭電擊,一行清淚奪眶而出。葉桑明見他這副悽苦模樣,有些訕訕道:“你別這樣啊,我開玩笑的!”趙忍之怒道:“這玩笑也能開嗎?她到底怎麼樣了?”
葉桑明笑道:“你別這麼小氣,她好著呢!那天我去找小安,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去縣衙根本就沒見著人,緊接著土匪就進城了。他又跑到國泰坊,也沒見著咱們,只好打算去一傢什麼藥鋪。後來我們在路上遇見了,想著義莊也挺安全,我就跟他在藥鋪待了一夜。天一亮我就叫上酒叔,一起趕過來找你,哪知正碰見你被地痞圍攻。我把地痞狠狠揍了一頓,然後就把楊子衿送回了家!”
趙忍之道:“她家裡怎樣了?”“他爹孃也趕回去了,都好著呢!”趙忍之繼續問道:“小安呢?”“小安也挺好,反而是你最糟糕!送回了楊子衿,我又去找小安。跟他交代好,我就帶上你走了!”趙忍之終於放下了心,馬上又覺得不對:“帶我走?”葉桑明轉轉眼珠,點點頭道:“對!”
趙忍之疑道:“去哪裡?”葉桑明笑道:“去雲州,雲陽郡!爺爺有急事先回了,咱們慢慢晃悠回去!”“我去那兒幹嘛?”趙忍之差點跳起來。葉桑明放下碗,按住他道:“反正你也未必能考上清河書院,正好過了年我也該上書院了。咱們一起上雲陽郡的游龍書院,不是很好嗎?”趙忍之怒道:“好個鬼,我幹嘛要上什麼游龍書院!這是在哪兒?”葉桑明撇嘴道:“炎天城。”
“什麼?我們竟然跑到南都府了?今天是臘月多少?”“臘月初十,你都睡兩天一夜了!”趙忍之呆了呆,半晌才道:“快過年了,我要回家。”葉桑明生氣道:“你家裡就你光棍一個人,回什麼家!你這傢伙,怎麼不知好歹!先喝了藥!”趙忍之脖子一梗,拒絕道:“不喝!”
葉桑明怒道:“你說什麼?小爺我辛辛苦苦抓藥熬藥,還親手給你端過來。長這麼大,沒對誰這麼好過!對了,在鹿野縣,我還救了你們。你竟然這麼狼心狗肺!喝不喝?”趙小忍看著他,也覺得有些歉意,倦聲道:“罷了,我喝!”
葉桑明頓時轉怒為喜:“哈哈,這就對了嘛。我知道的,你就是捨不得楊家小姑娘而已。只要你聽話,跟著小爺混。以後保準能娶個,美若天仙的媳婦兒。不,娶她個一堆!”趙忍之心中一痛,又重重咳嗽起來。葉桑明吐了吐舌頭道:“算了算了,我不說了。”他一手端著藥碗,一手用勺子舀著,喂到趙忍之嘴裡。
一碗藥喝完,心裡嘴裡都苦澀不堪,趙忍之眉頭緊蹙著。葉桑明變戲法兒似的,掌心一晃現出一顆糖果,也剝了皮塞到趙忍之嘴裡。趙忍之含著糖果,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葉桑明奇道:“哎,你怎麼哭了?難道是被我感動的?其實不用的,小爺我生性善良,最見不得人家傷心斷腸。只是順便做做好事,讓自己高興高興!”
趙忍之澀聲道:“謝謝。”葉桑明擺手道:“不用客氣。你先泡個澡換身衣服,咱們下樓用膳去!我先下去點菜!”葉桑明關上門走出去後,趙忍之慢慢挪下床。屋子一角放著一個大木桶,上面還冒著騰騰的熱氣。旁邊椅子上,擺放著一套嶄新青衣,還有雙黑棉靴。他呆立片刻除去舊衣,在木桶裡泡了小半個時辰。之後換上新衣新靴,大小竟然正合適。他在床上坐了會兒,才出了屋子。
這是一家小客棧,樓上是客房,樓下是飯堂。裡面隨意擺著幾張飯桌,此時也沒什麼客人。葉桑明面前的飯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鄰桌是個錦衣男子,背對葉桑明而坐,看不見面目。瞥見趙忍之下了樓梯,正朝著自己走來。葉桑明叫道:“哎呀,你咋這麼慢?菜都快涼了!”
等趙忍之走到近前,他抬起頭微微一怔,笑道:“啊哈。真是‘馬靠鞍裝,人靠衣裝!’你小子打扮打扮,倒也挺人模狗樣。咋一看還蠻俊的,都快趕上小爺了!”趙忍之徑自坐下,忽問道:“我走了,阿黃怎麼辦?”“你那條小狗嗎?我都跟小安說過了,他會幫著照顧的,你就放心吧!”
趙忍之有些黯然道:“它是我一手帶大的,從它出生起,我們就沒分開過。我很想它!”葉桑明咬了咬嘴唇,認真道:“不如這樣吧!以後你就把我當成它,好不好?”趙忍之哭笑不得道:“人是人狗是狗,可以把狗當成人,怎麼能把人當成狗呢?”“你管這麼多幹嘛,我願意就行。汪汪!”“好吧。”葉桑明開心一笑,熱情招呼道:“那就說定了哈,咱們開吃開喝!”
趙忍之正色道:“咱們素昧平生的,你為啥要拉我去雲州?”“哎,你這話可就見外了!咱們一起吃過飯,還喝了你的狀元紅,更是一起英雄救過美。你送過我燒餅,我救過你的命!怎麼能說素昧平生呢!其實我就是覺得,你這個人很有趣!反正你也是孤家寡人,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還不如隨我去雲州闖蕩一番!”
趙小忍愕然,一會兒才道:“好像有點道理。”葉桑明拍著胸口豪氣道:“以後你就跟著小爺混,到了游龍書院我罩你,咱們吃香的喝辣的多爽!對了,你生辰是多少?”“定武二十五年,中秋八月十五。”“哦。我是文功二十五年,八月十四,正好大你一天!咦?你那是什麼眼神兒,不信哪?哈,你愛信不信,以後我就是你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