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忍之手剛觸上門，忽聽屋內傳來一聲“嘎嘎”的怪笑聲。橫樑上突然現出一個黑影，笑聲還未結束，一個筋斗翻過來正好落在門前。那人黑衣蒙面，作一身夜行打扮，驚得兩人連連退後。趙忍之忙上前一步，把楊子衿護在身後，緊張道：“你是誰？”

黑衣人啞著嗓子笑道：“你小子眼光真好，這小妞兒不錯。不如陪小爺一夜可好？”趙忍之怒聲道：“你胡說些什麼，再不走我可要不客氣了！”那人“嘖嘖”兩聲道：“好小子，有種！不過，你倒是不客氣給我看看？”楊子衿輕斥道：“你是誰？到底想怎麼樣？”“不想怎麼樣，小爺就是看上你了。只要你陪小爺玩玩，自然會放過你倆！”

說著竟上前伸手，去摸楊子衿的臉。趙忍之怒上心頭，伸手去推他肩膀。黑衣人身子一轉躲了過去，反手抓住他胳膊隨意一甩，趙忍之便摔倒在地。他立刻爬起來，掄起身旁的木椅砸向黑衣人。黑衣人只單手一伸，便輕易握在手中，又順手砸了回去。這一下又急又準，趙忍之躲閃不及，左肩被砸個正中，不禁疼得“哎呦”一聲。楊子衿驚呼一聲，趕忙過去扶他。

黑衣人也懊喪道：“哎呀，你可真是笨，連個椅子都躲不過去。好吧好吧，算小爺失誤了！”說著就要走過來，楊子衿急叫道：“你別過來！”黑衣人哈哈一笑，解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那臉上有幾分天真，有幾分調皮，但分明沒有一絲惡意。葉桑明嘿嘿笑道：“剛才跟你們開個小玩笑，千萬不要生氣哈！”

趙忍之驚疑道：“葉桑明，你搞什麼鬼！不對，你這身衣服哪來的，你竟然會武功？”葉桑明笑道：“夜行衣本就是穿裡面的。哈哈哈，這也叫會武功嗎？”趙忍之顧不上再問他，安慰楊子衿道：“子衿別害怕，他是我朋友！”楊子衿眼淚汪汪道：“我要去找爹爹！”趙忍之毫不猶豫道：“我陪你去！”

他們剛走兩步，就聽葉桑明道：“唉，你們倆可別添亂。土匪都進了城，現在城內混亂不堪，咱們得先找個地方躲躲！”趙忍之只覺身上一麻，全身再也動彈不得，再看楊子衿也是一樣。只得瞪著葉桑明，口中喊叫道：“你要幹什麼，快放開我們！”

葉桑明毫不理會，雙手抓起兩人，一腳踹開房門。身子向前一縱，已沒入花壇之中，下一刻三人已落在房頂。不知躍過了多少牆頭房頂，最後才停在一個荒涼破敗的院子。他放下兩人，揉著手臂喘氣道：“哎呀，平時不努力練功，這下可累死我了！”楊子衿緊張問道：“這是在哪兒？”葉桑明笑道：“已到了城南。”

楊子衿忽然道：“啊，我娘就在城南外婆家，我得快去找她！”此時城中響起了沉悶的戰鼓聲，由遠及近綿延不絕。波瀾不驚的縣城，終於打破了平靜。人間的災難，這一刻呼嘯而至。全城到處火光沖天，哭喊聲兵器碰撞聲，都充斥在耳邊。這一切完全是，剛才楊家大院裡的翻版。楊子衿緊緊拽著趙忍之胳膊，眼中滿是驚慌之色。

葉桑明罵道：“他奶奶的，今天晚上是別想清淨了。這幫土匪燒殺搶掠無所不為，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就先在這兒躲躲吧，這地兒保準沒人來！”他向前走了幾步，一腳踢開屋門闖了進去。趙忍之拉著楊子衿的手，緊緊跟在他身後。藉著些微月光，看到屋子十分寬闊，昏暗之中透著一陣寒氣。

趙忍之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覺得冷森森的？”葉桑明隨口道：“義莊啊，沒看見大門牌匾上寫的嗎？”趙忍之心裡一跳道：“啊，我們怎麼來這兒？”葉桑明罵道：“笨蛋傢伙，看這陣勢可不只是搶國泰坊，城裡百姓十有八九都要遭秧。這地方雖嚇人了些，但土匪們不會來的。不過幾個死人，哪有活人可怕！咱們暫且躲一夜，等天亮外面穩定下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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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門關上就地而坐，興奮道：“今晚挺刺激的，好久沒這麼玩過了！”趙忍之忽然道：“不知道小安怎樣了？”葉桑明一拍腦袋道：“對呀，把他給忘了！你們先待著，我出去找找他！”“你小心點！”趙忍之擔憂道。葉桑明道：“你忘了？我可是會武功的！給你們孤男寡女一個好機會，可別一會兒不見，就生堆娃娃出來！”

楊子衿嗔道：“你別亂說！”見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趙小忍喝道：“滾！”葉桑明哈哈大笑道：“唉，這麼急色的人，真是沒見過……”一連串兒損人的話語，隨著他跳出門外消失不見。世界頓時清淨了，只剩下尷尬不已的少男少女。趙忍之關心道：“子衿，你冷嗎？”

進屋多時，眼睛慢慢適應黑暗，已能隱約看見近處的棺材。北風嗚嗚叫著，好像有什麼東西影影綽綽的。屋內寒意陣陣，趙忍之不禁縮了下脖子。楊子衿許久未答，過了會兒才往他身旁靠了靠，小聲道：“我好怕。”趙忍之立刻坐直了身子，沉聲安慰道：“別怕，有我在！”

“我好擔心爹孃，他們會有事嗎？”楊子衿聲音低低的，似是怕驚醒了這屋內的什麼。趙忍之也壓低聲音道：“別擔心，一定不會有事的！”楊子衿穿得單薄，再加上心中擔憂恐懼。身子不停顫動，眼淚滾滾不斷。此刻兩人靠得極近，趙忍之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無比痛惜愛憐。

情不自禁伸出手來，一下把她抱在懷裡，貼著她臉頰柔聲道：“別哭。”楊子衿一怔，輕聲道：“趙忍之，你抱我？”“子衿，你叫我小忍吧。”“嗯，小忍。”趙忍之心裡一暖，解釋道：“我不是故意佔你便宜，就是想讓你暖和一些！”楊子衿聽得這話，不由顫聲道：“我知道。”

趙忍之覺得，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好的了。如果不是懷裡這個女孩兒，心中正痛正憂著。哪怕是在這個陰冷的義莊裡，時間就此凝固了，也無怨無悔。他從懷裡摸出一隻銀手鐲，小心翼翼地給楊子衿戴在了左手上，長舒一口氣道：“我一直帶在身上的，今天終於能送你了！”

楊子衿心下感動，微微皺眉道：“我也想送你件禮物，可是身上什麼也沒帶。怎麼辦？”趙忍之想了想道：“那我自己要一個，好不好？”“嗯，你要什麼？”“你閉上眼。”楊子衿輕輕閉上雙眼，只覺唇上一涼。睜眼看到趙忍之，正痴痴望著自己。她頓了頓，悄聲道：“你騙我。”

“沒有。”趙忍之的手中，忽然多了一個黑色紐扣。楊子衿愣了愣，藉著外面的火光，看到自己衣服上少了個紐扣。不禁臉色緋紅，羞道：“你，你解了我的衣釦？”趙忍之微笑道：“不是，我看它就快掉了，只一摘就下來了。”“這，一顆紐扣，也能算是送你的禮物嗎？”趙忍之認真道：“當然算啊。只要是你送的，我一定會好好珍藏！”

楊子衿“嗯”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一方錦帕，輕柔地搭到趙忍之手上。那錦帕通體純白，正中繡著一朵淡藍小花。趙忍之問道：“這是什麼花？”“勿忘我。”趙忍之點點頭，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痛，蕭然道：“怎麼能忘你呢？子衿，以後你會記得我嗎？”“我想這一生，都無法忘記你了。”楊子衿鄭重道。趙忍之默然不語，過會兒才道：“你睡會兒吧。”“嗯。”

這一晚突遭鉅變，一直折騰到現在，兩人已是又累又困。楊子衿自然地靠在他肩上，很快就響起了輕微的呼吸聲。趙忍之抱緊了她，儘量使她不覺得寒冷。自己強忍著睡意，留心外面的動靜。十五年來他從不知這世上，除了一頓美食，一壺美酒，一堆白花花的銀子，竟還有其他更好的東西。

那頭頂上晦暗不明的天空，驀然出現了一片曙光。這個花花世界，有那麼多的好東西。但是除了你，我什麼都不想要。沒有遇見你，我不知自己為何而生。既然遇見了你，那今生就為你而活。不去管上天，無所謂世人，只要有你一個默許。趙忍之默默唸著，全不管寒意侵體，身上漸漸麻木。

那個悽清的夜晚，那對相依相偎的身影。多年以後的夜裡，依然出現在趙忍之的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