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開始騷動。
本來打算靜默的,但聽到懲罰如此嚴厲之後,還是有人站不住腳了。
“主母,萬萬不可!”
“若是免了今年的地租,定會助長那些刁民的貪心!”
“今年要是能免了地租,明年那些刁民就會蹬鼻子上臉的要賞錢。”
“就是,不餓死他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免租算怎麼回事?”
吵嚷聲越來越大,沈冬冷眼旁觀,並沒有打算出手。
衛軼在旁邊閒閒看天,一副全憑夫人處置的樣子,也沒有要越俎代庖的意思。
就這樣,直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眼看場上越來越亂,站在人前的主母才開口了。
沈冬伸手指了兩個人:
“這個和那個人叫嚷的最歡,把他們拿下,徹查他們往年的賬目。”
“當然,因為現在世家全都破落,可能往年的賬目追不回來,那……”
“讓這兩個人所屬莊子上的佃戶,出面檢舉這兩個人的惡行。”
“若是沒有任何惡行,那就各歸其位,但凡有任何一點惡行……斬!”
最後一個字冷嗖嗖、涼森森,瞬間便把那些不服氣的叫嚷聲給壓了下去。
這些莊頭欺主母年輕,本意是想嚇唬一下好沾點光。
卻不料光沒沾到,先吃了掛落。
沈冬目光冷冷的掃視全場:
“朝廷本就有稅,十層裡面抽走二層,導致整個青州民不聊生。”
“我家節度使衛公嘔心瀝血想要與民生息,怎麼到了你們嘴裡,卻都成了刁民的口實?”
“朝廷的賦稅再加上地租,導致青州遍地是落草為寇的百姓。”
“百姓窮極無奈鋌而走險,以致我家衛公常要去奔波剿匪,為此糜費多少人力物力?”
“現在我只是免了地租,讓小民們喘一口氣,怎麼,割下你們肉了?一個個吵得這麼歡?”
她每說一句,場上這些莊頭們的脖子就縮回去一寸。
等到她一番話說完,再沒有敢蹦跳出來的。
而剛才被挑出來的那兩個刺頭,這時已經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抖如篩糠。
“主母饒命!”
“小人往年因為催租逼死過人命,但那都是小人職責所在,不幹不行啊!”
沈冬卻沒理會那兩個人的哀嚎,直接吩咐親衛:
“查清楚這兩人家裡的人丁,全數連坐為奴。”
親衛轟然應諾,衛軼但笑不語。
——他的小廚娘,漸漸綻放出了屬於自已的光輝。
處置完那兩個人之後,站在寒風裡的幾百個莊頭變成了縮頭鵪鶉,老老實實聽訓。
沈冬收了他們交上來的地冊和丁口花名冊,明明白白告訴他們:
“我就是傳說裡那種錙銖必較的主母。”
“冊子我收了,若裡面有哪個數目對不上……就是剛才那兩個人的下場!”
場上連續咳嗽聲也沒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再也不敢心存輕視。
眼前雖然是個嬌俏的小娘子,但在這些人眼裡,不亞於一隻母老虎!
*
“免一年地租,有什麼好處嗎?”
回到臥室之後,衛軼一臉新奇的看著自已的妻子:
“感覺你現在比老裴更像一介刺史呢!”
沈冬微微一笑:
“我跟他當然是不同的。”
“他左有朝廷掣肘,右有你要挾,根本施展不開手腳。”
“我就不同了——”
“我背靠衛公這棵大樹,可以為所欲為,哪怕失敗了也沒關係。”
“您說是不是呢,衛公?”
衛軼放聲大笑。
等他笑聲漸消,沈冬才微笑著解釋:
“免除一年的地租,有三樣好處。”
“第一,可以收買這些剛歸攏於我的佃戶們的民心。”
“不要小看他們的民心,因為以後你的親衛隊還要從他們裡面選。”
“我買他們的心,為的是將來護住我夫君的命。”
聽到這句話,衛軼臉上笑容如春花般綻放。
他一臉盪漾的蹭過來,小指輕輕勾了勾沈冬的手,忍不住把頭埋到了她肩膀上。
“夫人對我真好……”
沈冬推了推他沒推開,索性由他去了。
“第二,就是可以給青州休養生息的時間。”
“希望這一年的時間能夠讓大部分的佃戶緩過氣來,多少攢下一點錢。”
“而後為我提高糧產、培育花椒樹、乃至為我作工。”
“第三,小民手裡有了餘錢,就會想要多繁衍丁口。”
“只要領地內的人口越來越多,衛軼你的手下就可以得到擴充。”
“將來我們入主褐州,能相信的可不是褐州人,到底還得是我們青州的鄉親。”
“鄉親們人丁興旺,才會是你最大的助力。”
衛軼安安靜靜的伏在妻子肩頭,聽著她娓娓道來,眼波一片柔光。
“再沒有想到我居然有一天能娶到這麼好的新婦……
阿冬,你上輩子是屬菩薩的嗎?”
沈冬嫌棄的伸手劃拉一下他的下巴,指尖感受到了刺刺的鬍子碴。
她小聲的說:
“是你給我搭建了這麼廣闊的舞臺,我自然要好好施展……”
“若我上輩子是菩薩,你不得是金剛?”
衛軼噗嗤一下就笑噴了。
*
天寒地凍。
臘月裡滴水成冰。
但是在靠近青州府城的莊子上,人們的心裡卻一片熱騰。
“聽說了沒有?明年免租!”
“假的吧?”
“咱們種的可是楊員外的地,他老人家每年都要五成地租,一個籽兒都不能少的!”
“你那都是老黃曆了,咱們現在有了新的主家,就是青州節度使衛公的夫人,衛夫人!”
“什麼意思?”
“意思咱們莊主換人了,換成了人家衛夫人!”
“衛夫人說了,明年不用咱們交地租!”
“聽說有人質疑她老人家的,全家都被斬了!”
“嚯!”
這個訊息石破天驚,以靠近府城的莊子為漣漪的起始,一直波及到了青州最外圍。
在臨近年關的時候,凡屬於沈冬的佃戶,全都收到了這個訊息。
“今年過年家裡連口麥粉都沒有,只有米糠。”
“可是到了明年,如果真的沒有地租的話,咱們過年也能吃上一口蒸餅,喝上一碗白粥了!”
佃戶們奔走相告,頭一次意識到,這麼多年來他們居然有一位節度使當主人,而這位主人的夫人,對他們心存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