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司馬裴朗走進廳堂的時候,發現他家的節度使衛公正在除錯琵琶的琴絃。
嗡咚,嗡咚。
聲音在廳堂裡邊時明時暗,但彈琵琶的人面上平靜,似乎心情還挺不錯。
“終於能在你家吃飯聽琵琶了。”
裴朗故作嘆息的坐到座位上:
“往常想要聽你彈一曲總是推三阻四,今天何如此痛快?”
裴朗二十多歲,世家大族出身,正是放蕩不羈的年歲。
跟不好飲宴的衛軼不同,裴朗家裡養著歌姬樂師,本人也精通音律,還寫過不少詩。
然而,他自認在琵琶造詣上遠不如衛軼精湛。
衛軼勁痩有力的指尖輕輕按壓著弦,對好友的到來若無所覺。
直到把琴絃調適準當,才抬起頭來,淡淡的說:
“日前得了一曲《胡王調》。”
“正好讓你順便聽一聽。”
“待會兒有好吃的儘管吃,莫要多話。”
面容俊秀的裴朗聽了之後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行,我這張嘴啊就留著吃飯,不多說一個字。”
衛軼吸了口氣,平生頭一次以端正的坐姿抱起了琵琶。
他吩咐一邊的親衛:“告訴小廚房,從琵琶聲的第一個調開始計算時辰。”
“在琵琶聲結束之前,我要見到六個菜。”
很快的,小廚房的少女便收到了訊息。
她掃視一眼自已的戰場,握緊了勺子。
“來吧,一切就緒!”
然而,第一聲琵琶聲傳來,不是料想之中的鏗鏘有力。
而是意料之外的悽清悲愴。
才不過是一個調,就讓聽到的人臉上變色,不由自主想起了平生最大的憾事。
沈冬下意識的念起了自已的養父母。
“不知爹爹的眼睛好點了沒有?”
“不知孃親是不是還那麼愛買書?”
想到自已的養父母,少女臉上一片柔和,然而手下卻動作不停,飛快的開了六個鍋。
比起自已的生身父母,那一對將自已養到十幾歲的養父母,才是沈冬心中真正的親人。
刺啦,蛋液在鍋中爆起凝結,變為美麗的蛋花,緊跟著熱醋滴入,泛起一陣酸香。
咕嘟,蹄花在濃郁的湯汁中翻滾。
噼裡啪啦,鮮美的蝦肉經過炭火一烤,散發出醇香的氣息。
琵琶聲還在繼續。
蒼涼的音調裹挾了塞外的寒冷,一陣陣琵琶聲嗚咽,令人潸然淚下。
沈冬臉上動容,手下動作越發飛快。
刷啦,熱油翻滾,淡金色的炸物被撈出,趁熱撒上了胡麻。
另外兩道蒸菜也飛快的成熟。
一道香菇雞。
一道筍蒸肉。
琵琶曲子還未過半。
滿堂都是肅殺的琵琶音。
聽者眼中隱隱含淚。
彈琵琶的人面容肅穆剛毅。
所有人都沉浸在婉轉蒼涼的曲調中之時,親衛抬著兩桌飯菜走進了廳堂。
琵琶聲微微一頓,而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了下去。
曲調哀婉過甚,忽而又轉為高亢雄壯,越來越激昂,甚至引得人的心在胸腔中激烈的跳動,彷彿要將其跳出來。
就在聽者頭暈目眩之際,琵琶聲戛然而止。
衛軼行雲流水的把琵琶收到匣子裡,藏到了隱囊後。
他目光柔和的將視線投向熱氣騰騰的六個菜:“吃飯。”
而那邊的裴朗正在拿帕子擦拭眼淚,臉上的表情久久不能平靜。
衛軼隨意夾了一口淡褐色的滾燙雞蛋,而後就揚起了眉毛:
“居然是甜酸味道的炒蛋?”
他立即命令親衛:“把那小娘子喚過來,讓她當面給我講解這幾個菜。”
那邊還沉浸在唯美悽清的《胡王調》裡的裴朗一愣。
這個一向不講究吃喝的老衛,怎麼今天想考究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