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了不打了!”半晌,待柳御刑從林中走了回來,在院中比試的二人也停了下來。
望著二人滿足的表情,沉默良久後,柳御刑悄悄地返回了房間。
“易川叔,您應該有妻兒吧?”流封站在易川身旁,輕聲問道。
“嗯,有個女兒,今年應該六歲了吧!”易川回答,語氣中帶著一絲溫柔。
“您......”流封還想再問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雖然她們現在的生活並不富裕,但託曉雲少爺的福,至少衣食無憂。如今各地都貼著我的通緝令,我又怎能忍心去打擾她們母女倆。”
易川坐在地上,目光望向遠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無奈。
“易叔......”流封見易川神色凝重,便輕聲說道,“我們估計也被通緝了。”
這句話從流封口中淡淡說出,語氣平靜得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已無關的事情。
“嗯?”易川一驚,看向流封。“具體原因我還得向兄長詢問,但事實是,我們大鬧了刑場,幾乎將二十八眾全滅,還殺死了一個看似非常重要的人。”
流封如實相告,聲音中沒有絲毫波動。
聽到這裡,易川愣住了,他無法想象流封他們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戰鬥,才能從天熙城逃出來的!
“唉!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易川長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擔憂。
流封撿起地上的一根樹枝,聲調突然提高,看著遠方“經此一役,我們也是下定了決心,要再走一遍柳叔的路!”
流封轉身看向易川,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易叔,您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今後的天行,恐怕將不再安寧。
這裡有虎爺,御刑也長大了,您繼續留在這裡,不擔心家人的安危嗎?”
易川聽到流封的話,手中的木棍無意識地緊了緊。他沉默片刻,然後緩緩開口:“容我......考慮考慮”
流封剛剛點頭,又聽易川說:“喊上流瑾,把你們的想法給我姐姐說一聲吧,她或許有話對你們說”
流封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待到流封離去,原地只剩下了呆呆望著地面的易川。
流封,流瑾:
如果你們能夠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失敗了。
自從我第一次在星隕看到你們兩個小野人的時候,我便知道,你們註定生來不平凡!這些年,我一直在查詢你們的身世。現在我就將我知道的,告訴你們!
這些年,我也曾見過阿修羅,君天這等傳說的人物。慢慢地,我也知道了“傳承記憶”的由來。
“傳承記憶”,是很多強大妖獸一族特有的能力,它能夠令自已的後代激發出不斷超越前代的力量!
起初,結合阿封講述的小時候的事,我一直以為你們可能是萬獸朝一些未曾問世的族群遺嗣。
直到我在南夢州發現了一種名為“薪火血”的存在,他與阿封描述的別無二致!開創北帝州的昭胤帝,貌似就接觸過此物。
此物能影響血脈,可這麼多年,帝室血脈一脈相傳,很難將你們與帝室聯絡在一起。當然,這要你們去慢慢探索。
拿到這封信,想必你們也下定了決心要走我的老路了!畢竟,現在的天行,勢必會由你們這些熱血青年來改變!
西方荒漠!北方潛龍海域!萬獸朝!北帝州的諸國以及南夢州!這些都是你們的必經之地!阿修羅,君天,潛龍四王,夢州百族......前方的路,還有很長!本來希望能為你們走完這條路,終究還是避免不了命運的安排!
不必為我的事而悲傷,我的死,是必然的結果。你們真正的敵人,從來不是乘煌,更不是宣鴻,而是更為強大的存在!
保管好手中的那本殘卷,如果不知所措,可以去看看,或許有不一樣的收穫!你們的玉佩,也要收好。
另外,這些年我遊歷各國,直覺告訴我,特別要注意天宇國!這也是......作為家長的最後忠告了。
這個世界遠遠超乎你們的想象,你們初入世間,難免會遇到很多不公,很多的悲傷別離。
也會結識各方豪傑,有些人可以真心相待,有些人也要留個心眼,但更重要的,是始終要明白你們的初心,怎麼戰,為何而戰......
流瑾二人讀著上萬字的“家書”,足足用了兩個時辰,他們才將裡面的內容消化完。
也正是如此,流瑾也完全意識到,柳叔留給自已的那本書裡,才是真相!
二人看完信,深深地撥出口氣,互相對視,然後看向易菲雅。
“問天做事向來深思熟慮,這封信是他開戰三個月前交給我的,讓我在你們下定決心後轉交給你們。”易菲雅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莊重和擔憂。
流瑾默默地點了點頭,將信小心地收入懷中,然後輕聲問:“我們……可否在這裡多住幾日?”
易菲雅微微一笑,回答道:“多住幾天?我巴不得你們住在這呢!”
“在此,我有件事想對您和兄長說一下”一直沉默的流封突然開口,令二人都看向了這裡。
“兄長剛剛下定決心,但我們現在沒有任何規劃,僅靠我們如同痴人說夢,時間是不等人的,所以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流封的話讓流瑾的臉微微一紅,但他立刻向流封投去了信賴的目光,畢竟自已的弟弟敢說出這樣的話,必然已經做好了準備。
流封輕嘆一聲,面色更加嚴肅:“沙影客棧,傭兵數萬。如今天行局勢動盪,荒漠的勢力也必將有所動作。”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塊赤紅色的令牌,遞到二人面前。
“此令牌,乃是沙影客棧店主秦烈的店主令!也就是說,現在沙影客棧相當於有兩位店主,或者說......見我如見秦烈!
按照我與秦烈的約定,沙影應該正在秘密召集軍隊!”流封的眼神變得凌厲,他拿起自已的長槍,槍身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我打算回去後,入軍起義!”
“入軍起義?”流瑾眉頭微皺,但短暫的思索後,他的眼神也變得堅毅起來。“我也要去!”流封看著流瑾,聽到後者的回答,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目光轉向面露擔憂的易菲雅。
易菲雅攥緊著雙手,眉頭緊蹙,但看著面前下定決心的兩人,終於還是釋然了,微微一笑道:
“沒想到這幾年,你們都成長到這種地步了。看來問天留給你們信,也是想到了你們會如此。”
易菲雅走到了窗前,望著院外:“去吧,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自然要有所為!”得到易菲雅的同意後,二人露出了欣喜之色。
易菲雅在二人面前,此刻就宛如一位母親,孩子臨行前,總要經過母親同意的!
“這裡有川兒在這,你們不要有所顧忌。”易菲雅說著,將手搭在窗前,託著下巴看向遠方:“再者說,那傢伙,也需要有人陪伴......”
“等我們穩定下來後,就把你們接來!到時候,你們將不再是罪人的幫兇,而是英雄的家屬!”
流封和流瑾齊聲說道,對易菲雅深深一拜,表達他們的決心和感激。
“嗯!我等著那一天。”易菲雅回過頭,微笑著回應,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盡顯脫俗之姿。
“那個......”一切落定,易菲雅突然有些猶豫,似乎有話要對二人說:“有件事,我想拜託你們倆......”語氣中帶著一絲懇切和不捨。
——傍晚,明月坡旁小溪邊
“那個......小姑。”柳御刑坐在溪邊,望著水面上跳躍的魚兒,輕聲問道。
“嗯?”柳沐萱正在一旁採摘野菜,聽到柳御刑的聲音,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個,流......那兩個傢伙什麼時候走啊?”柳御刑沒有回頭,依舊專注地看著水面,試圖用平靜的語氣問出這個問題。
柳沐萱聽到柳御刑的問題,不禁笑罵道:“怎麼?一刻都不想讓阿瑾他們待在這裡了?真是小家子氣!”
柳御刑一愣,連忙反駁:“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才沒有趕他們走的意思。”他說完,感覺有些心煩意亂,於是撿起一塊石子,用力扔進溪裡。
看著石子在水面上打出一串水漂,柳御刑又撿起一根樹枝,在空中慢慢地揮舞。
柳沐萱見狀,走到柳御刑身邊,笑著問道:“這麼說,你原諒他們了?”
柳御刑一驚,將樹枝扔到一邊,結結巴巴地說:“怎......怎麼會!那是殺父之仇!”
柳沐萱看著他,神情有些複雜:“他是你的父親,但也是我唯一的哥哥......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有些事情,不是恨就能解決的。”
說著,她也看向了湖中那些游來游去的魚兒,神情充滿沒落。
柳御刑被小姑的話觸動,他愣住了。
是啊,小姑在二十多歲才定下姻緣,此前一直是和自已父親相依為命。面對流封二人,小姑尚且能如此寬容和理解,自已又有什麼資格說恨呢?
柳御刑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既有對父親的思念,也有對流封二人的複雜情感。
“剛才嫂嫂說了,阿封他們......也要去走哥哥的路了。”柳沐萱蹲在地上,用指尖輕輕畫著圈圈,語氣中透露出擔憂之色。
柳御刑在一旁聽著,心中也是一驚,他望著剛才被自已隨手扔掉的樹枝,陷入了沉思。
“管他呢!”沉默些許,柳御刑打破了氣氛,笑著把手偷偷伸入柳沐萱的籃筐中,拿了棵水竹筍,邊跑邊喊:“就憑他們那兩下子,早著呢!”
“哎!洗洗再吃啊!”柳沐萱看向柳御刑,嘴角帶著些許笑容,追了過去。
——入夜,明月坡,柳御刑屋內
在床上翻來覆去幾百遍後,柳御刑終究還是無法入眠,他坐了起來,走到刀架前。
刀架上擺放著一柄金燦燦的寶劍,那是自已父親的老朋友,陪伴了他父親近三十年。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劍鞘上,鍍金的劍鞘反射著冷冽的月光,照耀在柳御刑堅毅而沉思的臉上。
思量許久,柳御刑終於拿起了劍,開始在房中踱步,揮舞起自已父親生前教給他的一招一式。
每一劍,每一招,都蘊含著他父親的智慧和期望,他努力回憶著父親教導他的每一個細節,讓劍尖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正當他練得起勁時,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驚得他立馬將劍放回了刀架。他緩緩開啟門,定睛一看,竟是自已的母親。
“還沒睡呢?”易菲雅輕聲問道,走進房間,看到柳御刑竭力壓制喘粗氣的樣子。
“哦,剛剛蚊子太多,鬧得慌”柳御刑急忙找了個藉口搪塞,易菲雅見狀也沒有多問。她在柳御刑的房中慢慢踱步,開始整理起來。
擺了擺糟亂的桌子,將開著的窗戶關上,又打掃了地面......
“母親,您是不是有事要說?您......這樣一句話不說,搞得我心裡特別扭”柳御刑看著自已母親絲毫沒有理會自已,終於忍不住了。
“要走了吧?”易菲雅撣了撣衣架上的灰塵,柔聲柔氣地說道。
“他們終於......”柳御刑以為母親指的是流瑾二人,可話剛說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什麼,轉而又說道:“母親,您是指?”
“呵呵,你在想什麼,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不知道?”易菲雅看著柳御刑,放下了手中的活,坐到床邊,示意柳御刑也坐過來。
柳御刑坐在了母親身邊,易菲雅輕輕地撫摸著他的手,目光中滿是疼愛與不捨。她輕輕一嘆,緩緩地說道:
“兒子,阿瑾他們在這稍微躲一躲風頭,差不多半月後就走了。你......到時候也跟他們走吧!”
柳御刑聽到母親的話,心中一震。他抬頭看著易菲雅,臉上滿是疑惑與不解。易菲雅見狀,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繼續說道:
“你父親走後,你一直都很堅強,我很為你驕傲。但是,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未知和挑戰等著你。我知道,你心中有著自已的抱負和理想。”
“可是,母親,我走了,你們怎麼辦......”
沒等柳御刑說完,易菲雅給了他一個腦瓜崩,說到:“你當你舅舅是吃乾飯的?還用得著你來保護?”
“可......”柳御刑還欲說什麼,易菲雅一把抱住了他。
“兒子,想去......就去吧!別給自已的人生留下遺憾。”
易菲雅說完,慢慢地將柳御刑鬆開,然後又摸著眼前這個漸漸要長成大人的少年“就像你父親說的那樣,男子漢,要做,就做的不留遺憾!”
柳御刑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情緒,又緊緊地抱住了自已的母親,雙手微微顫抖。
“母親知道,你留在這裡是為了我們好。可母親也知道,留在這裡,你會後悔一輩子!”
撫摸著兒子結實的臂膀,易菲雅知道是留不住的,從流封他們來的時候就知道了,自已的兒子騙過了所有人,可唯獨騙不過自已。
“答應母親,無論何時,都不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累了,別忘記這裡還有個家”
——半月後,明月坡
“這麼快就要走了?”柳沐萱感嘆著時間的飛逝,望著眼前比自已年幼的兩位青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捨。
“嗯,相信不久,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流瑾笑著回應,可看到唯獨柳御刑沒有來送別時,心中難免有些低落。
和他們相處了半個月,本以為自已和柳御刑的關係也緩和了些許,後者今天也會來相送。看來,還是自已奢望了!
此時,易川揹著沉甸甸的包袱走了過來,易菲雅緊隨其後,兩人將包袱遞給流瑾和流封。
“這些盤纏和乾糧,你們就帶上吧。到了那邊應該會有衣物供應,所以我也就沒準備太多。”易菲雅解釋道。
易川最終還是拒絕了流封的邀請,原因很簡單,他要留下來保護易菲雅她們!
“太多了,我們拿不了這麼多。”流瑾看著易菲雅口中“不太多”的行李,試圖接過包袱,但發現行李的重量超乎想象,最後還是由流封接了過去。
柳沐萱在一旁關切地囑咐道:“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別太勉強自已。”她低頭看著自已交織在一起的雙手,那隻戒指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曉雲他,應該已經進入神武軍了。曉風哥的事......我們一定會給你查清楚的!”流瑾深深呼了口氣,鄭重地保證。
“是麼?也不知道對曉雲來說是好是壞。不過曉風......拜託你們了!”柳沐萱深深地鞠了一躬,流瑾和流封急忙上前將其攔下。
“還是沒來麼?”流瑾看著面前的三個人,心中很不是滋味。“嬸嬸,沐萱姐,易叔,保重!另外......也請代我們向小刑道別。”
流瑾二人向易菲雅他們告別,剛邁出兩步。
“為何要向小刑告別!”
身後突然傳來易川的喊聲,流瑾和流封疑惑地回頭看向易川,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左邊。
他們順著易川的目光看去,只見柳御刑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我......我也......我也要和你們一起走!”只見柳御刑拿著一把金色的劍跑了過來。
“柳叔的御金劍?”流瑾看著柳御刑手中的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嗯......這兩天一直在湖邊練劍了,劍鞘忘記帶回來了。”柳御刑有些尷尬地解釋道,臉上微微泛紅。
“你要和我們走?”流封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柳御刑身上,彷彿要看透他的內心。
柳御刑試圖躲避流封那冷峻的眼神,但最終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直視著流封。
“又多了個麻煩!”流封看著柳御刑,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開路。
“什麼麻煩?我可是精通柳氏親傳劍術的好嗎!”
柳御刑在後面追上,雖然嘴上抱怨著,但臉上卻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直到三人快要消失在森林深處時,柳御刑突然扭過頭,對易菲雅這裡深深一跪。流瑾和流封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
望著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易川長嘆一聲:“小刑,長大了啊!”
“這個小子終於走了,總算沒人給我搗亂了!”柳沐萱嘴上這麼說,眼中卻泛起了不捨的淚花。
易菲雅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目送三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