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門便看見實驗室裡神情凝重的兩人。他們同時看見了我。
自從廊橋寨回來後,我問過父親關於四稜錐胎記的事情。他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笑著說了一句:“從你孃胎裡帶出來的唄!”是啦,從孃胎裡帶出來的。我媽媽是誰?當我問到這句話時,父親臉色一閃而過地變了。我觸及到了父親的傷心處,父親說過媽媽是難產去世的。對此,我心懷愧疚,因為我的出生,父親失去了摯愛的妻子。所以我極少問及媽媽,彷彿我就是把媽媽帶走的罪人。父親說:“你母親是很好的人。她對任何人都非常好。” 必然是這樣的,她一定是最溫柔善良的人。話題沒有繼續下去,我不想讓父親難過。我也沒有提廊橋寨族長戒指的事情。我不想叫他擔心。而父親,也沒有追問我為什麼會突然問起四稜錐胎記的事情,畢竟之前他再三關照我要藏好胎記,不給任何人看到。
梁師哥和司馬探長從實驗室出來。司馬探長笑意盈盈地說:“小師妹,好久不見。最近怎麼樣?”
經過廊橋寨的事,我跟司馬探長之間也算有些許革命友誼,當然,對他的尿性,我還是忍不住要撇一撇嘴的。
“挺好的。”
前些日子,梁師哥說要帶我去一趟非洲,說那裡發現了四稜錐的線索。我心情挺複雜的,好奇和不安,以及冥冥中的宿命感,叫我一想起這趟旅程就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彷彿在等著那隻靴子落地!到那時候,也許存在於我身體裡的那個寄居者便會冒出頭來,也許我就不再是我了。
這些天我都跟梁師哥膩歪在一起。說膩歪,也是我的一廂情願。自從那天實驗室裡蜻蜓點水般地親一嘴之後,梁師哥看我的眼神變得溫柔多了,但說出來的話反倒變扭不少。是的,他並沒有表白。他只是安排工作、討論專案、並關心我的論文。他難不成預設了我與他的心有靈犀,所以以一種不尋常的方式表達?
“去非洲的事情準備的怎麼樣了?”
“正準備著呢。”
“你爸那邊~ 同意了嗎?” 司馬探長試探著問起風沛然。逵哥帶著幾個探員組了個隊日夜盯著他,卻並沒有什麼發現。
“哦,他同意了。就是囑咐我注意安全。”
“嗯,請他放心。”
其實,誰能放心呢?這是一次實實在在的冒險。但是身處其中的人,有著逃避不掉的命運枷鎖和與生俱來的使命,終歸是要去完成的。
“好!”
司馬探長轉頭對梁師哥耳語幾句。
梁師哥朝我淺淺一笑,說:“小微,我出去一次。你的論文我加了些修改意見,發你郵箱了。”
“好的。” 我當場融化在梁師哥的眼波里。也不知怎的,當著司馬探長的面,梁師哥竟然親暱地叫我“小微”。
“記得好好吃午飯。我走了!”
“拜拜!” 我呆傻地目送梁師哥出門。
司馬探長眼皮都快翻到頭頂上去了,他狠狠一甩頭,招呼也不打摔門出去。
梁如晦坐進司馬稷實的車裡。他想在去非洲之前,得把一些事情說清楚。雖然沒有一個人提及,但是每個人都知道,這趟非洲之行危險至極。
“等下我在樓下等你。你們父子談話,我就不上去了。” 司馬探長琢磨著儘量抽絲剝繭把事情簡單化。既然梁德仁這條線索已經逐漸明朗,只是缺乏證據,那至少先想辦法壓制這邊的勢力,讓他們不繼續摻和,這樣維調局就可以集中力量對付那波對地球不利的異星勢力。如果梁如晦能從中獲得更多的資訊,乃至讓梁德仁站到我們這邊,就事半功倍了。
“嗯,好!”
“多嘴問一句,你打算怎麼說?”
“直接問!”
繞了這麼些年的圈子,父子倆確實應該坦誠布公地談一次了。司馬點點頭,不再多話。
梁如晦走進父親辦公室的時候,梁德仁正一個人泡著工夫茶。他並沒有抬眼看梁如晦,似乎對他的到來早已心中有數,似乎他已等他很久了。
“坐。”
“嗯。”
“說吧。”
“您知道我早晚要來的。”
“嗯。”
“您為什麼要替他們做事?”
“來,先喝口茶。我們父子兩個很久沒好好坐在一起說話了。” 梁德仁說著遞過去一盞茶,這是梁德仁最喜歡的正山小種。他喜歡這種香氣不強烈,但細而含蓄的茶,也欣賞它出自高山嚴寒,在霧氣環繞下成長,卻沒有被溼濁侵染一絲一毫。
“好。” 梁如晦接過父親小心遞來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
“怎麼樣?”
“嗯,是您一直喜歡品的味道。”
梁德仁仰頭大笑一聲,道:“好!” 他做好了準備。
“當年我跟他簽下了契約。當然,這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上契約。在我們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你知道,我別無選擇。”
“嗯。”梁如晦低沉地應聲。
“我們對於他們來說太弱小了。他們捏死我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也許比捏死螞蟻更輕而易舉。契約!嗯~ 那人把手指指向我的額頭時,我瞬間覺得腦袋裡像被打了一個結。有非常清晰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腦海中。”
梁德仁閉上眼,將背靠在沙發上,深吸了一口氣。緩過一陣之後,他繼續說:“我必須要執行他們交付的任務,這是神對我的命令。我必須時刻把握重生的機會,否則我們將回到這個太平山頂,回到本應該像你母親一樣的命運。”
“他們自稱為神?”
“孩子,如果有一種力量到達了不容置疑的強大,那不就是神嗎?我們與其同他們抗爭,不如順從。順從才可能有一線生機。順從神的指示,這難道不是為人類準備一艘諾亞方舟麼?”
“所以即便您一開始是被迫的,被威脅的,後來也開始主動為他們招募人員,方便給他們辦事?”
“你可以這樣理解。孤兒院的孩子們,從一出生就被社會遺棄。他們生活在孤兒院這樣單一的環境中,不被特別的關愛和關注。梁氏集團的基金會資助了他們。我們不但捐助資金,還給他們宣傳信仰的力量,讓他們覺得有期望、有目標。他們願意效忠神,願意折服於更為強大的力量,也願意孤注一擲為大家求得未來的一線生機。”
“他們確實是最好操控的一群人!” 梁如晦皺了皺眉頭,他心生厭惡,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
“未知他人苦,何評他人過!還沒有到最後的時刻,你又怎麼知道我為他們做的選擇對他們不好呢?他們有一個信仰的神,心就不會像浮萍一樣隨波逐流。更何況,這個神確有其事,是可信服的。”
“好吧,現在我不與您爭辯。您說的這個神,您瞭解他們嗎?您怎麼跟他們溝通的?”
“神在需要的時候會找我,就像當初那樣,把要與我說的話直接灌入我的腦海。在‘聽’到這種話語的時候,我能感受到強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你問我瞭解神嗎?我當然不瞭解,我怎麼可能瞭解神的哪怕萬分之一。我獲得的資訊都是被動的,是神願意主動告訴我的。”
“您從他們那裡獲得了什麼資訊?”
“呵呵,這個問題司馬探長可能更關心吧。我知道你與他走得很近。如晦,你大可不必趟這趟渾水啊,這注定是力量懸殊的較量,你們沒有勝算的。”
“父親,每個人都有自已的使命。您有您的,我也有我的。在完成使命的時候,我們也許會經歷各種痛苦、磨難、甚至付出生命。但命運畢竟是屬於個人的,既不能分享,也不能代替。”
“是啊,可是如晦啊,我寧願你還是當初太平山上的那個兩歲孩童啊!”
“父親,人都會成長,會逐漸形成自已的好惡,有自已的決斷。我自認為沒有資格和能力來影響您。但是我對您的擔心是真實的。照現在的情形,我非常擔心您的安全!”
“如晦,就像你說的,每個人的命運都屬於個人。既然如此,你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如果一件事情一定會發生,那就讓他發生吧。”
“可是父親,你真的不想試試看另一種可能性嗎?也許就能看到轉機。”
“二十五年了,我沒有看到。”
“您嘗試過嗎?”
“當然。我就算在太平山頂上被嚇破了膽,也不至於立即束手待斃。我嘗試過做些小動作,都被識破了。神說,他無處不在,我的做法是徒勞的。”
“您有沒有想過,既然神無處不在無所不能,那又何苦要您這樣一個人類去幫他們辦事呢?他們要您做的事情,難道是他們辦不到或者不方便辦的嗎?”
“也許有些骯髒的事情,是神不願意去做的吧。”
“太平山村的事情,不就是您所謂的神做的嗎?一個村莊的人,幾無倖存,這難道不骯髒嗎?”
梁德仁沉默了。他也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他們要他這樣做,他們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為什麼還需要他?他只是畏懼於他們的力量,至於神這個說法,他明白自已最初不過是為了方便掌控孤兒院而做的一種宗教性質的設定。只是造神的設定說久了,他自已都信了。從認知他們的第一刻,他們就在殺人,他們怎麼可能真正擁有神性?神一定是善的、美好的、神聖的嗎?
梁德仁手裡的茶盞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那是他的手在顫抖。他喃喃自語道:“他們選擇了我,這是我命中註定!”
梁如晦注意到了父親的失常,他不想再逼問下去。父親需要時間把這些一直以來逃避的問題重新思考一下。他依舊非常擔心父親的安全。如果那個神無處不在,那他早應該知道湖城孤兒院的事情,知道父親被維調局盯上了。如果父親失去了利用價值,他便會被無情地丟棄。
“父親,苗藍族您是知道的。司馬探長現在是苗藍族的代理族長。苗藍族的淵源我想您也知道一二,否則不會派林慧林聰姐弟倆去廊橋寨。”
“嗯,他們是半神。”
“就您所知,您的那位神為什麼要派您的人去襲擊半神?”
“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找一樣東西。當然,任務失敗了,東西沒有找到。”
“哦,那麼成冰案也是您做的嗎?”
“是的。也是他們給的任務。也是為了找那樣東西。”
“是什麼?”
“一枚戒指。”
“您知道這枚戒指有什麼用處嗎?”
“我不知道。”
“成冰並不是單純的人類。十三年前,成冰曾經在廊橋寨救下一個女孩子。當時的族長髮現了成冰的特殊,這特殊跟苗藍族似乎有著同樣的淵源,但是族長非常肯定的是,成冰不是苗藍族。也許您說的神與半神,或者還有什麼其他的力量,這是他們之間的較量,而您和您的組織,也許只是夾在他們之間的犧牲品。請您三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好好想一下的。”
“如果~ 他們聯絡您,告訴我好嗎?當年我太弱小,我什麼都不能做。但是現在,請相信我,我可以盡我全力。我認為他們不能第一時間威脅到您的安全,但是他們非常會利用人,也許他們在地球上還有其他的代理人。不管怎麼說,請您告訴我!”
“我先走了!”梁如晦起身離開。他覺得自已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來控制自已的情緒。現在必須離開!無論如何,他想說的都已經說出口了。
“好!” 梁德仁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他長大了,長成了很好的樣子!他的母親應該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