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晦下樓的時候,司馬探長已經等在樓下大廳了。
他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他的肩膀依然瘦削,此時卻顯得格外堅硬挺拔。他們沒有多話,非常默契地一起走向停車場。
梁德仁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向下看,他看見司馬稷實和梁如晦並肩走出大樓,自語道:“也罷!”
該來的總會來的。
“他沒有說天狼族人給他派任務的細節,不過他承認了替他們辦事。族長的事,包括成冰的案子,都是他下的命令。” 父親對天狼族人的論調讓梁如晦既覺厭惡又感可憐。他覺得,父親並非單純的懦弱,他雖畏懼天狼族人,但也崇拜他們的強大。這種可笑的崇拜最終戰勝了畏懼,他生出了野心,他想成為他們的一員,成為擁有強大力量的人。與此同時,他的父親失去了做人的底線。
梁如晦想到此,不自覺地輕嘆了一口氣!
他看著車窗外移動的街道風景,鱗次櫛比的樓房商鋪、熙來攘往的人流。正值午間,飯店裡高朋滿座,街邊站著三三兩兩喝飲料的青年,老人牽著孩童的手~ 好一番人間煙火!如果最終這些都成幻象,會像泡泡一樣一戳即破,散開一片霧氣之後在五彩絢爛中消散!如果是這樣,我們為什麼而努力?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父親認為天狼族人有著不可戰勝的強大,可是蜉蝣尚且有撼樹之勇,它是否思考過它存在的意義?
梁如晦想到這裡,豁然對一些事情有了新的認識!
不是設定的目標,也不是要求得的結果,而是經歷和發現讓人生有了意義!千萬年後,一切都將塵歸塵土歸土。在時間的長河中,人類的存在便是一剎那。但是我們是永恆的,我們並非因為被天狼族人創造出來而必須成為附庸。人類作為一種物質形式存在,存在即是合理。這是宇宙的規矩,是宇宙假天狼族人之手創造了人類。
更何況在高維的宇宙中,時間可能只是宇宙的一個屬性。又或者說,按照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時間即空間,是相對而論的一種概念罷了。我們在時間之外,我們既在此處,也在彼處,既生也死。歸一的圓滿,便是充盈了所有一切的可能性!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有時候,梁如晦不得不承認,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既然如此,我何苦去思索“存在的意義”這個命題!這個命題多少有些叫人沮喪,片面地思考,因此變得狹隘。梁如晦向後挺了挺肩,整個人輕鬆了下來。
他在心裡重新建設了一番,再次確認不會被他父親的話影響。
梁如晦自顧自地出神,甚至沒有注意到司馬稷實說的話。
“在聽嗎?梁兄!”
“哦~ 你說什麼?抱歉,恍神了!”
“我說現在證據已經不重要了。我們需要得到更多關於天狼族人的資訊。他們的計劃和目的。”
“是的。我跟我父親談過了,我認為他是有鬆動的。我們再等等看吧。”
“最近非洲發生的事情,是一個預警。已經二十五年了,他們再次來到地球,並實施了屠殺。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間,這些天狼族人選擇由代理人執行任務,是什麼原因導致他們再次登臨地球?”
“某些事情變得迫在眉睫或者某些條件已經成熟。”梁如晦在心中對比著過往案件和此次案件的異同點,繼續分析道:“當年天狼族人在太平山頂用能量槍對準我和父親的時候,他失敗了。是某種更高階的能量壓制了天狼族人的能量。就比如五彩石能抵禦天狼族人的能量槍攻擊。當年我看到天彷彿裂開了一道口子,那是強大的能量通道,隨著一道光,天狼族人從天而降。他一定耗費了巨大的能量才將將開啟了這個能量通道。”
梁如晦微微蹙眉,接著說:“五彩石所蘊含的巨大能量,我們都見識過了。但這些天狼族人命令我父親去廊橋寨並不是為了五彩石,而是因為一枚戒指。”
“四稜錐戒指!”
司馬稷實一邊開車,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梁如晦。審院長的時候,他已經確定了這個資訊,時間線也因此明晰起來。
“果然是四稜錐戒指!”梁如晦面色晦暗,他眼睛依然看著窗外,側面的輪廓勾勒出一幅極美的剪影。半晌,梁如晦開口道:“司馬,你得記得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自然自然。”司馬稷實握著方向盤的手來不及掩飾地抖了一下。
梁如晦轉過頭,深深看了司馬探長一眼,面無表情地又把頭轉了過去,輕飄飄地說:“那煩請司馬探長把案情再給我分析分析?”
“呵呵,你說你腦袋那麼靈光,不用這麼埋汰我呀!”
“倒也不是~ ”梁如晦的聲音依然平穩,“一條線索,你的分析和我的分析或許不完全相同,但拼拼湊湊也許就能得到一個完整的答案。你說是嗎?”
“明白明白。”司馬稷實心想,我也沒存心瞞你啥呀,這不是沒時間跟你通氣嘛......公子哥的心眼兒就只有針眼子那麼大。
司馬稷實嘆了口氣。他靠著直覺信任著的梁大公子,就算魏局再三提醒,他也還是頂著壓力讓梁如晦深入參與到這個案子裡。梁如晦前前後後地把他父親那頭的事情事無鉅細都給他交代了,他不好不領兄弟之情。誰沒個私心呢?只要底線還在那兒就好!
“對了,我想起一個事兒。我聽我們族裡人說過一個傳說。傳說神女尾部的鱗片,化為五彩石。這些五彩石散落到地球上,編織起一張覆蓋全球的天網。我懷疑,二十五年前天狼族人為尋找五彩石而發起的攻擊,最終目的是為了破壞天網。當然他們失敗了!天網的存在限制了他們大規模抵達地球的行動。”
“嗯~ 還有嗎?”
“......”還來勁兒了!司馬稷實暗暗捏了把方向盤,只覺得對梁如晦的耐心就像快燃盡的蠟燭芯子,馬上就要見底了。
但涵養功夫不高的探長還是穩了穩口氣繼續說:“那你隨便聽聽我的分析哈。目前有的這些線索,我大概理出個時間線。二十五年前,天狼族人第一次嘗試破壞天網,他們認為摧毀或者帶走五彩石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但他們失敗了;十三年前,天狼族人第二次嘗試破壞天網,這次他們認為傷害神女或摧毀神女的能量可以破壞天網,但他們再次失敗;現在,天狼族人第三次嘗試破壞天網,這次的目標是四稜錐戒指。”
“五彩石、神女、四稜錐戒指...... 最終的目的都是天網。”梁如晦手肘撐著車窗,輕輕捏起下巴。
他腦海裡翻騰的一條條線索如細針般戳著他的腦神經,“傳說神女織了天網......天網的能量來自五彩石,那麼是什麼維持了天網和五彩石源源不斷的能量呢......神女?”梁如晦手心滲出了細汗,雖然一直有這樣的懷疑,但所有證據再次指向她的時候,他的心依然難以抑制地揪在一處。
“是小微嗎?”梁如晦回想起實驗室裡為小微測量能量等級的事。是啊!如果她的能量等級是我們尚且無法測量的高階能量,她會怎樣?
我又會如何?
“嘿,怎麼了?倒是給個反應啊!”司馬稷實快速轉頭瞥了眼梁如晦,至少表面上看來,梁如晦依舊面無表情。
梁如晦被司馬這一咋呼,從神遊中回過神。他不可覺察地提起一口氣,再緩緩撥出來,然後開口道:“司馬,你有沒有想過,這張天網是由一種我們無法想象的巨大高階能量觸發並維持的?”
“你是說神女的力量?”
“可以這樣理解。這種超然絕頂的能量的存在,讓天狼族人始終無法破壞天網,即便他們收集到所有的五彩石,也無法將五彩石帶離地球或者加以毀壞,因為那最原始的巨大能量依然存在。”
“最原始的能量!” 司馬心有所想,但是他心情複雜,一時間竟語塞。
“這種能量可以激發擴大每一顆五彩石的能量覆蓋範圍,就像一個超強的能量增益器。天狼族人在尋找的四稜錐戒指,可能是一個高階能量收發裝置。我們不妨再大膽假設,同屬於最高階能量的四稜錐戒指和神女之間,有著某種能量共振。”
“神女!”
“是的。”
“你的意思小師妹是?”
“用我們現有的能量裝置,無法探測到她身上的能量等級。無論是地球的,還是異星的。但~”
“但所有線索都指向風式微。”司馬探長接過樑如晦說不下去的話:“所以風沛然年年帶著風式微滿世界旅行,其目的就是尋找四稜錐戒指!因為只有他的女兒才能讓四稜錐戒指有感應!這也是天狼族人盯著小師妹的原因。”
此時,梁如晦的心驟然收緊,感覺血液在朝心臟處奔騰回流。他難受得身子一歪,頭撞在車窗玻璃上。
“你沒事吧!” 司馬注意到梁如晦的異常。
“沒事!” 梁如晦勉強從嘴裡擠出兩個字。
司馬趕緊靠著街沿停下車,仔細檢視情況。只見梁如晦臉色煞白,捂著胸口喘氣。
“去醫院!”
梁如晦拉住他,“不用,馬上能好!” 這樣的情況曾經發生過若干次,安靜地休息片刻就能恢復。他也去做過心臟的檢查,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緩和一段時間後,梁如晦面色逐漸恢復。
司馬見狀打趣道:“梁兄,一說到小師妹,你就激動成這樣~”
梁如晦緩緩地說:“見笑。現在沒事了。”
“確定不用去醫院瞧瞧?”
“放心,不用了!”
梁如晦心中卻琢磨,這次發病到底是因為小微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司馬一邊重新啟動車子,一邊沒心沒肺地說:“不過說實在的,小師妹如果真有這樣的身份,你想怎麼辦?”
“呵呵,你倒也不怕我又受了刺激?”
“你哪有那麼弱!”
“我想,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 我有責任保護好她。”
“哪怕她是天狼族人的神女?”
“無論她是什麼身份。”
“即使她有一天要攻擊地球?”
“你的這種假設無非是想叫我表決心。沒必要吧!再說天狼族人的神女,從過往的經驗上來看,都是站在地球人這一邊的。正如你們苗藍族人,不是嗎?”
司馬笑起來,“好好,不逗你了。你知道我挺你們就是了!”
他轉而又嚴肅起來,說道:“非洲的事情,確實叫人擔憂。從非洲傳過來的報告上看,這起事件像極了天平山村的天狼族攻擊。如果是這樣,就意味著天狼族人又一次回到了地球。他們目標明確地找四稜錐戒指。成冰被掰斷的手指,廊橋寨的攻擊,都能證明這一點。那麼這次他們強行開啟能量通道,親自來地球,就是孤注一擲,勢必要找到四稜錐戒指,不達目的不罷休。”
“你說得沒錯!我們的非洲之行,將會相當兇險!”
“怕不怕?”
“怕呀!怎麼會不怕!何況我親眼見過天狼族人未變身時的樣子。哪怕沒有能量槍,哪怕是肉搏,我們也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
“雖百死吾往矣!” 司馬笑著看向梁如晦,他的眼中閃著藍色的波光,“我們是一樣的人。”
“是是,你說的都對!” 梁如晦回之以微笑。他最親最愛的人盡數牽扯其中,他又怎麼可能置身事外呢?明天就是約定出發去非洲的日子。梁如晦想,從父親那裡多得到些資訊,小微便可能少一分危險。知已知彼方有制勝的可能!
梁德仁一個人坐在黑暗中,一整個下午,他一直這樣坐著,而現在已經是晚上了。他吩咐任何人不要打擾他。他決心坐在這個寬大的辦公室裡,在黑暗中,等待天狼族人的傳音。白天的焦慮,在夜晚的黑暗中被隱藏起來,他閉目靠在沙發椅背上,雙手扶著椅子把手。他的面容在隱隱透來的月光中若隱若現,勾勒出疲倦的輪廓。是的,今晚的月色並不皎潔,月暈渾濁且帶著些許紅。快起風了吧!
他盡力護著的人,終究還是走上了另一條路。天狼族人怎麼會放過他的兒子呢?他出賣自已只是為了自已苟且活命嗎?太平山頂上,被如晦遺忘的片段,卻時刻折磨著他。那份被迫的契約,分明地把他的兒子作為人質。他想變得強大,這樣他才能掌握主動權,保護自已的孩子。可是他怎麼會讓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晦與維調局站在他的對立面,已經決心殊死抗爭!難道如晦左右都逃不過命運?
被黑暗吞噬的一切,已成為黑暗本身!
“戒指在哪裡?” 那個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腦中響起。
他來了!
“抱歉,任務失敗了!” 梁德仁緩緩地囈語,他不需要多大聲,那天狼族人都能聽見。
“很好!看來契約對你已經沒什麼用處了!”
“不不,您誤會了!我已經盡力去完成任務。我可以證明的!”
“你怎麼證明?你的共濟會不是被維調局端了嗎?”
“您都知道了!”
“你不用懷疑我的能力!”
“我從不懷疑!可是您大概也知道了,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
“你只需要考慮你還有沒有價值。接二連三的失敗,看來我需要考慮換一個代理人了!” 聲音嚴厲而冷酷。
“成冰的任務,我們不是尋得了一枚戒指麼?”
“你不需要知道!”
所以他認為成冰的任務也失敗了!果然是這樣!這才有了後來廊橋寨的任務!所以天狼族人才沒拿走成冰的那枚四稜錐戒指!梁德仁暗暗思量。此時他心中已沒有懼怕,他不過是裝著唯唯諾諾以尋得最後一絲希望。既然那人已經有了放棄自已的打算,那這個平衡看來只有靠他自已去維繫了。
“我一直以為成冰的任務是成功的,所以並沒跟您提起當時的一些細節。我們找到成冰的時候他正處於一種半昏迷的狀態,就像是為了做什麼事情而精疲力盡了。他手指上的戒指,正是一個四稜錐形狀的戒指!就在這時,成冰的額頭突然發出一道強烈的光束,我當時本能地拿手去擋。然後光束消失了,我們沒有受傷,而成冰卻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石化了。我馬上掰下他的手指,取下戒指。”
“這些細節更證明了你的無能!”
“請您給我點時間,我解釋給您聽。那枚四稜錐戒指我放到了您指定的地點,我想您一定驗證過它的真偽。但您沒有拿走它!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成冰把我們都騙了!那枚四稜錐戒指是真的,只是他用了某種手段做了偽裝,讓您以為那枚戒指是假的?”
對方沉默了許久。
“您還在嗎?成冰當時那種精疲力盡的狀態,還有他從額頭髮出的那道似乎是拼盡最後氣力的光束!如果他拼盡全力目的是為了掩蓋什麼呢?”
“戒指還在那個地方?”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更為嚴厲和兇惡!
“我把它拿走了。” 梁德仁抱著最後一絲希冀,生出了新的計謀。
“你!”
天狼族人咆哮的聲音在梁德仁腦海中奔騰翻滾:“你想幹什麼?”
“我想求您給我兒子一條生路。解了他的契約。”
終於到了攤牌的時候。梁德仁知道,他的每一次小小失誤或者在天狼族人面前耍弄的小心思,契約都會讓梁如晦如數付出代價。梁如晦那看似心臟病的症狀,做父親的卻心知肚明。
“你以為你這個渺小的人類可以左右我的決定?”
“是啊,我們的命既然在您眼中不如螻蟻,那您何必因為一個渺小人類的性命,失去您想要的東西呢?如果您不解氣,大可以要了我的命!”
“可笑至極!”
“可笑也罷,孤注一擲也好,您知道我沒有其他選擇!”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假設?”
“替您辦事這麼多年,我多少知道些和您強大能量有關的事情。您在找的東西,是一種更強大的能量。但是那枚已經找到的四稜錐戒指上,您沒有發現這種能量。因此您認為戒指是假的?” 梁德仁說完,在安靜中等待。
“自作聰明!”
梁德仁接著說:“我以自已淺薄的認知推測戒指上的能量可能被某種方式封印或者隱藏了。我可以幫助您找到恢復這種能量的方法。”
“呵!今天你倒是有點意思!” 那個聲音冷哼一聲,片刻後說道:“好吧,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請您解了我兒子的契約!”
“你兒子的契約跟你繫結在一起。”
“那就請您先解了之前的契約,我願意重新籤一份更嚴厲的生死契!” 梁德仁已然握緊的拳頭又緊了緊。
沉默片刻,梁德仁腦中的聲音再次響起:“好!事成之後我會解除你之前的契約,然後重新定一個任務契約。如果你在一個月內找不到啟用戒指的方法,你就會死。”
“一言為定!”
聲音旋即消失。在十九樓的辦公室裡,梁德仁感受到一陣涼意,他的身體為之一抖,而後癱軟在沙發上。
梁德仁一直找人盯著梁如晦,所以早已知曉梁如晦計劃跟司馬探長去非洲的事情。“那個被天狼族人算計過的姑娘,風式微也要去非洲。”他心中暗暗思忖。如果時間地點人物都對了,那該發生的事情就必然會發生。那樣,他之前處心積慮的推波助瀾才不會白費。
他下定了決心要把隱匿的事情鋪到檯面上,把所有人逼到命運的十字路口。他鐵了心要救他兒子!如果兒子能順利從天狼族人的契約中脫身,那接下去,他便是豁出了這條老命,也要助兒子和他的夥伴們打贏這場力量懸殊的仗。
替他報仇!
那個地方,他要親自再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