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一躍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村。小土路變成了瀝青路,甚至集資籌建了醫院。走街串巷的叫賣聲從早到晚沒停過,方圓幾里的媒婆踏破了村裡小夥家的門檻。曉月上小學二年級時,學校裡竟然有了圖書館和微機室。曉月每天放學吃完飯便鑽到圖書館,書讀累了就鑽電腦室裡學打字。小學畢業時,她已將那一小屋的書看完了,光筆記就抄了滿滿三大本。魯迅、卡耐基、羅曼羅蘭這些人的故事信手拈來。上高中後,她還當上了小記者,每次往學校廣播站投稿都能被採用。
“太熱了,這幾天怎麼老停電?”
“快過來,她奶奶。”
尋著聲音看去,打北邊黑暗處晃晃悠悠走出來一人,一手拿著馬紮,一手搖著扇子。來人是龔奶奶,原本是城東某村的,兒子兒媳在我們村開了家麵粉廠。去年老伴兒走後,便被兒子接過來一起住。因曉月媽孃家也是城東的,倆人便格外走的近。
“奶奶慢著點兒!”,曉月在母親示意下趕緊跑過去攙著老人家。老人家身穿一件淡黃色的長裙,銀髮服服帖帖的順到耳後,手持唸佛珠,老遠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曉月爸讓出板凳,自已坐到門墩上去了。
周家住在街南頭,守著環村馬路,馬路另一邊是望不到頭兒的試驗田。於是村裡每每停電,人們都愛扎堆兒在周家門前吹吹風,聊聊天。女人孩子一堆兒,男人一堆兒,各聊各的。
“夏天用電人多,風扇、空調24小時不停,沒準兒是變壓器又燒了。”,母親跟龔奶奶說道。
“曉月越長越漂亮了啊,跟你似的。”
“假小子一個,越來越沒姑娘樣兒。”
“快該考大學了吧?”
“成績還行,能不能考上就看她自已造化了。”
龔奶奶家的廠子前些年出了一起挺嚴重的生產事故。操作機器的女工一不小心把頭髮捲進去了,由於事發時旁邊一個人都沒有,女工最後送了命。老人家的兒子被收進去後,兒媳上下打點了一大筆錢才把丈夫撈出來。龔奶奶說從那時起,她便每日誦經,誠心禮佛,以求為後代子孫消除罪惡,積累福報。
不一會兒功夫,周家門前聚集了男女老少十多個人。
父親是整個村為數不多的高中生,偶爾能聽見他在人群裡說幾句鳥巢、水立方什麼的。但身邊的人顯然對北京發生的事情不太感興趣,往往應付了幾句後,又把話題轉到三廠倒班的新聞上。
“連慶家那二小子下個月初八結婚。”
“東頭那個?沒聽說,我們跟人家沒來往。你們是拐彎兒親戚吧?”
“是呀是呀,十八拐的親戚。那物件可漂亮哩,個頭也高,咋得也有1米7!”
“我記得他家老二長的不高吧?模樣也不俊,老大還行。”
“可不是咋的!”
“瞎了眼的才把閨女往火坑跳!”
“你閉嘴!說的叫啥話!”
本是婦女那邊在嘮家常,周愛民聽到了,突然蹦出這麼一句,大家頓時安靜了。
“愛民,連慶家是火坑?人那二小子在車間大小是個班長,恐怕比你掙的多。”,雖是十八拐的親戚,但聽到別人這麼說,心裡還是不大樂意的。
“我說的是咱村,咱村是個大火坑。外村人不明白,咱能裝不知道?你別看表面風風光光的,什麼富裕村,全是瞎扯!”
周愛民嚥了口唾沫,又喝了口啤酒,繼續說。
“這降薪的事兒有再一就有再二,有再二就有再三。有了再三,廠子就離倒閉不遠了。”
“愛民,你是不是知道啥訊息?”
“我今天路過財務室,聽她們在裡面說三個棉廠早就開始虧錢了,下個月澡堂也要關了。”
“他孃的,廠子關了咱咋辦,一分地都沒了!”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掙一天錢得了,想那麼多沒用!”
男人們罵罵咧咧,女人們眉頭緊鎖。直到孩子們橫七豎八的躺在周家涼蓆上睡著了,大人們才都抱了娃各自回家去。曉月也睡著了,父親抱起她,母親捲起涼蓆,也回家睡去了。
這一群人進廠前,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仰仗著老天爺賞飯吃。進廠後每天洗的乾乾淨淨回家,每月按時領工資。如果再讓他們拿起鋤頭種地,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返校前一天,母親交給曉月1350塊錢。這讓她長舒一口氣,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前兩次交學費時她都是最晚一個交的,一次謊稱忘帶了,一次謊稱錢掉了,這次她不知道還可以編什麼理由。班裡大都是縣城人家的孩子,有的爸爸還是某局、某院的領導,她這個村裡來的儘管成績名列前茅,心裡卻始終覺的比別人矮一截。
“要交錢怎麼不跟媽說?”
“不著急,老師那兒我可以找個理由拖一拖。我知道你沒錢。”
“有錢沒錢的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下次記得提前說。要不是小壯他媽說了一嘴,一時半會兒還真湊不齊。”
周愛民拖周愛國的後門,從廠子裡支了3個月工資。曉月媽又找小壯媽借了點兒,才勉強湊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