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後，曉月決定留在縣城，邊打工邊等成績出來。王瑩家有電腦，到時候可以去她那裡查分。工作的話，她娘已經幫忙打聽好了，二舅媽的妹妹的大閨女在縣城東關口往南的瓶蓋廠裡上班，二舅媽已經幫忙打過招呼了。其實像曉月這麼大的女孩子，在二崗村村南的紡織廠裡有很多。她們大都是初中或者職高一畢業就進廠了，幫著家裡掙幾年錢後，便會找個婆家，結婚生子，照顧家庭。

考完第二天，曉月便去了瓶蓋廠。剛進廠時，那些機器的轟鳴聲好像要把人吞掉似的一股腦兒襲來，震得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慢慢的她看到了一個瓶蓋從無到有的全部流程，首先要選好塑膠或者金屬原材料放到模具裡，然後拿到機器上做成型加工。成型後，外蓋會噴塗染色或燙金，若是複雜的顏色，還會請專門的師傅勾兌顏料。最後把內外蓋擰到一起，一個瓶蓋就算大功告成了。

不過，上面提到的這些都是技術活，需要操作注塑機或衝壓機來完成。這些還都輪不到曉月來幹，她要做的僅僅是用手把內外蓋擰在一起而已，每擰一麻袋，便會得10元錢。

跟她在一起擰蓋子的，是幾個上了年紀的奶奶。初見到她時，奶奶們都很驚訝，其中一個胖胖的，頭髮灰白的問她：

“閨女，你多大了？”

“18。”

“怎麼不上學了？”

“上，我還要上大學吶。剛考完試，還沒出分數哩。”

“有志氣！看看，這一大麻袋才給10塊錢，年輕人幹這個能有什麼出息！”

另外一個奶奶趕緊說：

“誒，年輕人看不上才好哩，你說是不是，老姐姐！”

“是啊，是啊，這個歲數能找個活幹多不容易啊，能掙一分是一分，起碼不用伸手找孩子們要錢。”

頭髮灰白的奶奶看起來手腳最麻利，腿間的麻布袋子裡比別人粗了不少。擰夠一袋子，就可以拖去質檢處檢查。如果抽檢合格，那就是10塊錢。說這話的功夫，灰白奶奶就準備起身去質檢處了。她抱起袋子搖了搖、晃了晃，確認下足夠分量後，便心滿意足的拖著兩條彎曲變形的腿和一個大麻袋去交差了。

看著她，曉月想起了姥姥。姥姥上個月已經走了，曉月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她後背的面板像一塊塊乾巴巴的枯樹皮，用手一摸，肉皮便像木屑似的一塊塊都掉了。曉月想幫她活動活動手指，卻發現原本有兩個指頭還能活動的右手緊緊的握著，無論如何也掰不開了，灰長灰長的指甲掐的手心裡都是淤青。自打腦中風後，她就這麼躺了3年多，全身能動的地方一天比一天少。姥爺說那天天氣很好，姥姥的狀態也不錯，她一口氣吃了五六個餃子，然後說想去外面看看。姥爺就把她抱到輪椅上，推到了院子裡。最後老人走時，兒女都不在身邊。

曉月媽怕影響曉月高考也一直瞞著她，等她知道時，喪事已經辦完一個多月了。想到這裡，滾燙的熱淚在曉月眼裡打轉。她低著頭，學著那些老人的樣子一個一個擰了起來，一開始時還覺得簡單，沒想到擰了十來個後手就疼的不行了，虎口處的整張皮都鼓了起來，肉皮被磨的像透明紙一樣，她忍不住跟老奶奶抱怨：

“奶奶，這活兒遲早得交給機器幹，人手太慢了。”

灰白奶奶端起她的小手瞧了瞧，又在水泡上輕輕按了按，然後撿起一個沒擰過的內蓋和外蓋開始教她怎麼擰：

“你看啊，擰這個得用巧勁兒。看到這個凹槽了沒有，大拇指頂住，往上一搓......”

旁邊另一個奶奶笑著說：

“現在年輕人幹活都愛心急，沉不下心。咱們那時候，大著肚子沒去地裡摘棉花？回來還要洗衣服、做飯、餵豬、餵雞，完事還有時間坐門口跟人嘮嘮嗑，那手上也不耽誤纏個毛線，打個毛衣。不緊不慢的就把活都幹完了。”

半個月後的一天，曉月忐忑的去找主管請假，她要去青雲路找王瑩幫忙查一下分數。沒想到主管眼皮沒抬一下就同意了。是啊，出了學校的門，誰還會像郝老頭一樣管你呢？出門證、這證、那證的嚴苛制度也早就隨著高考結束而煙消雲散了。你在這裡拿的是計件工資，多幹多拿，少幹少拿，只要工廠沒損失，沒人會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