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週三回來之後,宋端就覺得這人突然有些怪怪的。
以前他從來都是沉默寡言,遇到宋端無緣無故發脾氣,也只會默默地在宋端身後收拾。毫無存在感,叫人輕易就能忽略他。
可是這次回來之後,他的存在感突然就開始變強了,每次都引得宋端無心做事,總是不自覺地看向週三。有時看著看著還會忘記時間,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盯著他看了許久。
宋端每到這個時候,就會懊悔地強迫自已專心,在宋端不知道的地方,週三悄悄勾起了唇角。
“為什麼他說師徒不行?我又不是真的要拜師學藝,只是覺得他那套動作很帥,想要跟著他學一學,就算做不了武功蓋世,能叫我強身健體總行吧?連這他都不願意教我。哥,你說這個週三怎麼這麼小氣啊?”
時值書院放假,宋端趴在應家的鋪子裡,一臉鬱色。
今日新店開張,應長川問宋端願不願意過來做散工,按日結錢,一日三文那種。
宋端欣然前往。
錢不錢的倒是在其次,主要是他實在看不透週三這人,一會陰一會晴的,心情比他前女友生理期的起伏還大。
真不知道這哥們兒是不是提前到了更年期,需不需要去見醫生醫治一下?
應長川聞言就笑了,“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罷了,可不敢到周護衛的面前放肆。”
宋端不耐煩地擺擺手,“我知道啦!你都給我講過八百遍了,要是我敢洩露半個字出去,我提頭來見你行不行?”
俞幼英帶著應王氏縫製的圍裙過來。“宋正心,我讓婆婆又重新修改了一下,這下你試試看合適不合適。”
圍裙都是應王氏慢慢裁剪出來的,上面的繡花圖案也是她一針一針緩慢成型,光是這種手工製作所要耗費的心思,比現代國外那些藍血高奢還要厲害。若是這些繡品拿到現代去賣,俞幼英和宋端想了想,說不定就沒有什麼路易威登或是聖羅蘭巴寶莉之類的什麼事兒了。
全世界都給我穿漢服!
宋端戴上圍裙比劃了一下,不寬不緊,剛剛好正合適。
“大娘是眼睛就是尺,我就在大娘面前晃悠一圈,估摸著大娘都能把我三圍全都報出來。”
俞幼英也深以為然。只是灶屋裡的灶上還燉著滷肉,應老爹還在烙餅,俞幼英不是能停下來說話的時候。
“你們一會記得過來吃飯,今天白天忙,咱們先簡單吃點,下午關了門,我請你們好好吃一頓!”俞幼英一陣風似的又走了。
宋端聞言高興得不行,老早把剛才因為週三的那點鬱悶全忘了。
應長川也識趣不再提起。反正宋正心神經粗,自已察覺不到,週三又是個寡言少語,只做不說的人。
這倆人,還有得走呢。
週三坐在應家的屋頂上發呆。少爺的抱怨他都知道,少爺心思單純,臉上根本藏不住事,他完全是有自已的考量。
在師門的時候,掌門師兄也問他,到底是看中了少爺身上哪一點?(掌門原話:你到底看上了那個廢物少爺哪點?是圖他臉好看?還是脾氣爆?腦子不好使?還是難伺候啊?)
週三腦子裡很亂,根本理不清。因為少爺身上的好處太多了,他根本沒辦法用一句話說清楚。
不過掌門師兄只說對了一點。
少爺的確臉好看。嫩生生的好看,少爺笑起來嘴角還會有兩個淺淺的小梨渦。之前跟掌門師兄閒聊,掌門師兄說起過以後想找臉上有梨渦的姑娘,這樣的姑娘都甜,說話也好聽。
掌門師兄說的沒錯,少爺確實甜,說話也好聽。
雖然不是姑娘,但同樣適用。
想了一會,應家灶屋裡就飄出來滷肉的香氣。週三深深嗅了兩下。應家秀才和秀才娘子都是好人,連老夫人都說要少爺跟應家多多來往。而且秀才娘子每次吃飯都會給他和少爺盛很多肉。
是好人,還是大好人。
那他就在照顧少爺的同時,順帶照顧一下應家所有人吧。
週三站起身,從屋頂飛了下去。嚇了應家老夫人一跳。
“哎喲,你這孩子。爬上爬下的多危險!”應家老夫人端著一碗清水,“不過下來的正好,省得我一個個的喊。你去巷子裡叫正心和長川回來,收拾收拾,咱們一會該準備吃飯了。”
週三點點頭,臨走之前跟應王氏說了一聲“對不住”,嚇到了應家老夫人,是他的不是。
應王氏沒反應過來,等人走了,才回過味兒來,這是給剛才嚇到她道歉呢。
“這孩子……”應王氏無奈的笑笑。
木訥了些,但心眼兒好,跟正心那孩子一樣。
俞幼英看著應王氏嘴角帶笑進屋,“娘,你笑啥呢?”
應王氏把院子裡剛才和週三的事說了,“正心那孩子瞧著機靈,但心裡迷糊著呢!不像週三,別看悶不吭聲的,但其實心裡清楚著呢!”
俞幼英點頭,娘看人是準的,說的一點沒錯。
“你說,週三那孩子真的喜歡正心啊?興許就是人家哥倆感情好呢?”應王氏對他們二人的感情糾葛略有耳聞,但讓俞幼英吃驚的是應家老兩口居然絲毫不排斥這件事。
老祖宗果然比現代人開放多了。
俞幼英聳聳肩,“娘,喜歡這種事說不準的。”
應王氏頗為認同,“可不就是。就像你爹,沒成親之前可討厭我了,你姥爺跟你木匠叔都知道。後來不知道怎麼你爹就轉了性子,天天黏在我身邊,趕都趕不走,可討厭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應王氏滿臉都是笑意。
“娘,那你當初是怎麼選的我啊?”俞幼英小心翼翼地問。一提及這個應家人都要嘆口氣。
應王氏拍了拍俞幼英的肩膀,面露回憶之色。
“當時你爹說要買人,我們就託了村裡的神婆偷偷給尋摸。神婆說最好找個遠點兒的,我們就點了頭。主要是怕萬一出點什麼事兒,也能有個安排籌劃的時候。然後沒兩天神婆就帶著你和你哥來了,說你是自願的,只求逢年過節的有人給供飯。”
“我跟你爹也都心裡不落忍,可是你都來了,也不能叫你再回去。我們就尋思留你吃頓飯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應王氏眼眶有些紅。
“可憐你這孩子,什麼都不敢吃,全讓你哥吃,我跟你爹就想,你這孩子怎麼跟川兒一樣是個實心眼。後來你爹每次一說這事就嘆氣。”
不過現在都好了。
“所以上次你哥和你嫂子來,我心裡不大舒服,就有些掛臉,怕是你們家往後要記恨咱家了。”俞幼英才不管什麼記恨不記恨,況且現在俞家指不定鬧成什麼樣呢,當初俞家欺負“俞幼英”欺負成什麼樣,她可不是聖母,能替原身原諒一切。
——
巷子裡許多人家都在沿街開了個小鋪子,做買賣的不少,做吃食的倒是沒幾家。
週三沿著巷子往裡走,就看到宋端和應長川站在一戶人家門口說話。
“大哥回頭一定要來我家嚐嚐,好吃著呢!”宋端捧著一個大碗,週三知道那是提前滷出來的一些,留著給食客試吃的。
對方一個勁兒點頭,瞧著樣子好像是還想再吃一塊。宋端就用手臂護著碗,指了指應家,一轉頭就看見週三就站在不遠處。宋端知道他看得見,就衝他眨了眨眼,像是得意,又像是逗弄。
週三心跳突然加快。像是被一盆熱水潑進了心裡,燙的不行。
打發走了路人,宋端蹦跳著朝週三跑來,像只小鹿似的。“你怎麼出來了?是不是要開飯了?”宋端毫不客氣的將大碗塞到週三手裡,“應哥真的是扒皮老闆!我都幹了這麼多活兒,居然才給我三文錢!我敢肯定,家裡的錢都是讓嫂子管著,他渾身上下的私房錢絕對不超過三文!你等著看我一會怎麼跟嫂子哭,讓嫂子給我漲工錢!”
週三點點頭。
宋端從碗裡挑了一塊肉,“張嘴!”
他這是要餵我?少爺你……
週三的腦子反覆開機關機,然後CPU乾燒了。
週三愣住了。
“傻了?愣什麼呢,趕緊張嘴啊!別讓應哥看到,這人就是個周扒皮!咱得趁著空子趕緊薅他羊毛!”
週三沒空理會為什麼應秀才明明姓應,少爺為什麼叫他周扒皮,也沒空理會“薅羊毛”是什麼意思。只能看到宋端一張一合的粉粉的嘴唇,纖細的手指捏著一塊油汪汪的滷肉,靠近時溫熱的體溫,還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氣。
週三低頭,含住那塊滷肉,嘴唇碰到宋端的手指。
宋端沒躲,反而笑著看他。“好吃吧?”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勾得人心神盪漾。
週三沒說話,那口滷肉含在嘴裡,只敢慢慢用口水一點點品嚐味道。他怕吃快了就沒了。
他捨不得。
宋端也捏了一塊快速扔進嘴裡,“一會問問嫂子有沒有米飯,這玩意兒拌著米飯吃最香了!”嘴巴鼓鼓的,說話也有些嘰裡咕嚕,週三手指有些癢癢的,稍一分神,自已就已經戳上了宋端嘴角的梨渦。
……
“抱歉……”
是這手它有自已的意識,週三只是心裡想了想,沒想到手自已就自作主張了……
這樣的解釋,少爺會信麼?
宋端也愣了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不怒反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酒窩好神奇!你看,我一這樣,就會出現哎!”宋端湊近週三,扯著嘴角讓梨渦更深了一些,二人近到週三能看清宋端臉上細小的毫毛。
“的確是叫人挺想戳的,我自已有時候都戳一戳。沒事,咱倆誰跟誰,好兄弟嘛!戳戳酒窩怎麼了!”欲蓋彌彰。宋端心底裡暗暗唾棄自已,你想什麼呢!人家就是逗你玩呢,你亂心跳個什麼勁兒?
週三肉眼可見黯淡了下來。
——
因為前期俞幼英在巷子裡進行了新店預熱,開張的這一天,單單是巷子裡的左鄰右舍就擠滿了小小的“天下第一夾”。
“英娘!一份肉夾饃,一份菜夾饃!”
“老闆,我要兩個肉夾饃!”
“一個菜夾饃!”
俞幼英跟應長川分工合作,宋端和週三也在鋪子裡幫忙招待客人。
宋端在大學時期有著充分的飯店迎賓經驗,因此在“天下第一夾”裡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領班,反倒是週三,尚有些忸怩和羞澀。
“哎呀,你聲音大一些嘛!咱們是招待客人的,只有咱們情緒飽滿,客人才能充分感受到我們十分高興客人能來的喜悅之情,這樣才會讓客人們賓至如歸啊!”宋端臉上是標準的八顆牙微笑,週三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比哭還難看。
宋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算了算了,不勉強你走親民路線了,你還是保持你的神秘高冷形象比較好。”宋端扶著週三的小臂,笑得前仰後合,週三暗暗小臂用勁,肌肉堅實,十分可靠。
宋端多摸了兩把。
他就愛好一點大膀子怎麼了,自已沒有,羨慕週三的不可以嗎?
最近這幾日淮安巷子裡討論最多的就屬巷子口第一家的“天下第一夾”。開張第一天就客流量爆滿,引得路過此處的路人也是十分好奇。
恭德巷的胭脂店老闆娘月娘剛從武成巷子送胭脂出來,途經淮安巷子的時候就被街邊滿滿當當的人給吸引住了目光。
“哎,勞煩問問,你們這是在這兒做什麼呢?”
被拉住的食客衝月娘搖了搖手裡的小紙片,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三十二”。
“排號呢!”
排號?何謂排號?
食客見月娘不解,正好都是閒著,解釋兩句又費不了什麼事。
“前頭那家鋪子做的燒餅夾肉可好吃了,不過人家不叫燒餅夾肉,叫什麼來著?哦對,叫肉夾饃!今兒開張,我緊趕慢趕的過來,這才排到三十二號。早知道就不在家磨蹭那麼久了。”
月娘驚訝,不過是一個吃食,竟要排隊才能吃到?
“真那麼好吃?”月娘有些不信。她曾是歌舞樂坊的伎子,陪著無數貴客進出過各色酒樓腳店,品嚐過無數美食。瞧著前頭門臉小小的,也有些破舊低矮,做的吃食能好吃到哪裡去。
月娘心想,許是這些人沒吃過什麼好東西,沾點葷腥就覺得是美味吧。
算了,她還要回鋪子給客人選胭脂。沒必要在這兒浪費時間。
月娘正要走,忽然被一個冷臉的男人拉住了。
“你,要不要嚐嚐我家的,肉夾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