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叢雲自從應長川和宋端二人離開之後,就一直保持著站在窗邊的姿勢,直至烏落西沉。
“吳明禮……”白叢雲時隔多年之後,再一次念起這個名字,心緒難安。
應長川回到家,和應家父母打過招呼之後回了屋。俞幼英正在屋裡為新店開業做準備,看到應長川一臉被事情所困擾的樣子。至少在俞幼英的認知之中,應長川很少能遇到能讓他感到困擾的事。
俞幼英放下手裡的筆。“怎麼了應總,這是碰上什麼難題了?”
“我今天碰到一件事兒,感覺特奇怪。”應長川迅速坐到俞幼英身邊,“我去官學報到,我們那個山長好像跟吳先生有過什麼過節,我在想這事兒要不要寫信問問吳先生。”
這裡頭一聽就是有瓜呀!俞幼英頓時來了精神。
“你先說說,什麼地方奇怪!”俞幼英原本被新店籌備折磨得蔫頭耷腦,一聽到有瓜可吃,立即神采奕奕。
應長川仔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給俞幼英細細道來。
“剛開始我們跟山長聊的氣氛還是蠻好的,山長給我們的感覺還是挺和藹可親的。後來閒聊的時候山長問我們秋闈前跟著誰讀書,我和宋端就說了先生名上吳下明禮。當時這個山長眼神就不對了,還追問我們吳先生的‘明禮’是哪兩個字,我照實答了,山長的態度就肉眼可見的不一樣了。”
俞幼英追問,“很冷淡?”
應長川點頭,“對!就是冷淡。後面我們再說話,山長就一直揹著手站在窗前,怎麼問都不說話了,還打發我們走。媳婦兒,我確定我跟宋端沒說錯什麼,那問題肯定就出在吳先生和山長身上。”
俞幼英摩挲著下巴。“確實。聽你這麼說,事情的真相只有一個!”
應長川期待。
“你們山長和吳先生曾有過一段愛恨情仇!強烈建議你給吳先生寫信,好滿足一下我這個吃瓜群眾的好奇心。”
……
宋端也十分好奇。第二日一早就帶著週三早早在宋府門前等應長川。
看到應長川跑著步過來,宋端立即小碎步跟上。“哥,給吳先生的信寫了麼?大概什麼時候能收到回信?我昨天回去想了一夜,給他倆有可能的關係全都羅列了一遍,一會兒到學校,我給你看啊!”
週三面無表情跟在二人身後。
兩個身著白鶴書院秀才服的人本就稀奇,更何況是兩個奔跑著鍛鍊身體的秀才,再加上二人身字尾了一個面無表情,一看就很不好惹的護衛。這個三人組合怎麼看怎麼奇怪,引得街上不少人都引頸瞧過來。
應長川有時候也挺佩服俞幼英和宋端的。他們倆到底是有著多旺盛的好奇心,才能在百忙之中還能抽空做吃瓜群眾的?
“你有這個時間,不如再多看兩眼老莊。你昨天就沒背下來,仔細博士今日抽查。”
宋正心倒是不以為然。“放一百個心,哥們兒早有準備!”
“正心,你來背一下昨日所學的<莊子>內篇齊物論。”徐博士路過宋端座位,點了點他。應長川挑眉,還真叫他一語成讖了。
宋端倒是不慌不忙,起身開背。“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不疾不徐,跟平日裡背書的樣子截然相反,往日裡一叫他背書就抓耳撓腮,今日怎麼轉了性了?
“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一口氣背到全文的一半,連徐博士都連連點頭,可見對宋端的背書能力相當認可。徐博士讚賞的拍了拍宋端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下了,而後神之一指。
“王通,剩下的你來。”
王通就是那位甲等第二名,名字叫“通”但策論卻是一竅不通,秋闈全靠墨義帖經無失誤得分,以及詩賦一作深得考官的心。
徐博士也看過了王通的秋闈考卷,雖然策論不成,但於詩賦一途天賦頗高,徐博士還是對他寄予厚望的。
王通臉色有些蒼白,合上書卷站起身來,不自覺聲音就有些顫。這種課堂抽背書真的壓力山大,在面對博士和同窗們眾目睽睽之下,饒是課下背得滾瓜爛熟的人,也要被緊張到窒息了。
“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磕磕巴巴,而且王通邊翻白眼輔助回憶邊背書的樣子真的很滑稽,引得班上不少同窗都在竊笑。
徐博士頗有些不滿,背書背成這個樣子,磕磕絆絆不能流暢背出,肯定是對文章不熟,而且背書時形容猥瑣,哪裡有半點君子的端方樣子!簡直可惡!
“坐下,回去將莊子·內篇齊物論罰抄十遍,明日課上交來。”順帶一說,古代學堂裡罰抄真的是很常見的懲罰方式,後來應長川和宋端還親眼見過徐博士對同窗們打手板、罰跪這樣的體罰方式,看得二人目瞪口呆。
當日回去,二人便在心裡暗下決心,絕對不會做這麼丟臉的事,誓死守衛甲等第一和第三的尊嚴。
於是,二人學習的勁頭更足了。
徐博士甚是欣慰。
王通滿面羞愧坐下,徐博士用戒尺在王通書案上敲了敲。“下不為例,若是下次抽你背書還是這副樣子,就出去背到純熟再回來。”徐博士這是給了個黃牌警告,下次還不行就要紅牌罰下了。
“跟人家正心學一學,昨日第一日入學,背不好倒是情有可原,可見歸家之後是下了苦功才能達到這種境界。你呢,已經學了好幾日還是這樣,若我是你,定是十分羞愧的。”
蕪湖,搞拉踩。應長川和宋端雙雙在心底拉警報器。
謝謝博士,這樣搞對立真的很沒必要,我們的仇恨值真的很高了,再這樣下去就該被所有玩家紅名追殺了。
這還不算完,拉踩完宋端和王通,徐博士繼續點名應長川。“長川繼續往下背。”
……
行吧,大不了就是一起抗怪唄!
“惡乎然?然於然。惡乎可?可於可。”在現代有一段時間,應長川曾認真研讀過老莊,是因為他的一位客戶是當代老莊思想的研究者,為了迅速拉近與客戶的關係,應長川查閱了不少資料。首要任務就是將《道德經》、《南華經》這樣的著名典籍熟讀成誦。其實現在再學一遍,就相當於鞏固了。對別人而言是新知識,對應長川來說就是複習。
是他佔了一些天時地利人和的便宜。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此之謂物化。”
半晌,班上沒有半點聲響,徐博士有些哽咽。他等了一生,終於等來了能叫他驕傲的弟子。一個應長川,一個宋正心,得徒如此,夫復何求!
“好!好!好!”班中寂靜,徐博士忽然開口大喊了三聲好,引得眾人紛紛小聲議論。
“瞧見了麼,果然是徐博士愛重的學生。實力確實不一般。”
“昨日才學,今日就能全文背誦!神了吧?”
“一會下課咱們去跟第一名和第三名打個招呼去,就算做不成朋友,互通個名字也好。”
“對對對,我也一起!”
“反倒是達清,他不是第二名麼?怎會如此……”
如此什麼?王通暗暗握緊了拳頭。如此名不副實嗎?
他明明都背過了,昨夜裡挑燈夜讀背得純熟,今日不過是緊張了些,發揮失誤而已。竟要受博士和同窗們這般羞辱!王通真想捂住耳朵,鑽進地縫裡,再也聽不到這些人的冷嘲熱諷。
宋端默默回頭看了一眼王通的臉色,見他閉著眼像是在努力憋住情緒的樣子。
完嘍!徐博士以及各位同窗,大家真是拉得好一手仇恨啊!
下課鈴聲及時拯救了略顯煎熬的應長川和宋端。二人一個癱坐在座位上,一個趴在書案上。“哥,我有點想死。”
我知道你想死,但你先別死。應長川勉強坐直身子,“你昨夜不會一夜沒睡,瘋狂背書了吧?”
“冤枉啊清湯大老爺!我就是個學渣,放學回家還學習,比殺了我還難受!”
那他是怎麼一夜之間就背下來的?難不成這小子是天才?
宋端嘿嘿一樂,從書包裡神神秘秘掏出一本書。“獨家秘方,包治百病,但藥效分人,至少對我管用。”
應長川疑惑接過,翻開略略掃了一眼,無語合上。
“不是,你們二次元宅男就這麼愛嗎?”應長川將書塞回宋端手裡,略有些粗暴,被宋端嗔怪地看了一眼。“哥你不懂,這可是我最愛的老婆!”
小心翼翼將書本上的所有褶皺都撫平,宋端仔細將“老婆”塞回書包。
“我又沒有你那個學習的腦子,只能另闢蹊徑咯!管它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宋端起身,“走啊哥,接杯水去,這節課給我上的,緊張的我口渴。”
應長川欣然應允。
二人離開之後,王通鬼鬼祟祟出現在了應長川和宋端的座位旁邊。
剛才他們二人的對話她全都聽見了,宋正心一定是有著特殊的、見不得光的背書方法,才能這樣將自已比下去!王通不信這個邪,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宋正心到底是用了什麼歪門邪道的方法,搞得大家都被他們迷惑了。
他王通,今日就要揭露這二人的可惡嘴臉!
今日一定要叫大家知道,什麼第一名第三名,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
王通罪惡的小手伸向宋端剛剛放書的書包。
找到剛剛二人所說的書,王通眯著眼翻開,就面紅耳赤的迅速合上。
“哈!被我逮到了!你居然偷看!”書的扉頁赫然寫著三行大字,十分醒目。王通手忙腳亂將書塞回宋端的書包。
真是奇了怪了,這個宋正心怎麼知道自已會偷看?難道這人有神通不成?
王通迅速逃回自已的座位,裝作看書的樣子穩了穩心神。
“不對不對,肯定是這人使得障眼法。”王通仍有不甘,“不過就是書上寫得幾個字而已,怕什麼!我就是看看他到底賣弄什麼玄機,看完就給他放回去,又不偷他的東西!”
王通輕易說服自已,再一次看向宋端的座位。
宋端和應長川有說有笑回來,二人手裡端著兩大杯熱水。這個時代沒有現代那種大水壺,人們若是喝水,有錢人家用小巧玲瓏的茶杯喝茶,平民百姓則用碗喝水。應長川覺得不方便,便在之前修繕房屋的時候,託泥瓦匠多燒製了一套大的水壺,應家人手一個,宋府裡只有宋端和老夫人有。
老夫人用過之後讚了聲好便叫人收了起來,宋端倒是愛不釋手。不是宋老夫人嫌棄,她用不慣,還是小巧玲瓏的茶杯適合她。
熱水是在徐博士的辦公室接的,也不能叫辦公室,白鶴書院的博士們都居住在山上,既是備課之用也是休憩之所,很多文人博士身無分文的,書院也會為博士們準備食宿,於是那些休息的房間就分給了各個博士做單位分配住房。
徐博士的單位分配住房離教室近,應長川徵得了徐博士同意,在下課的時候允許他們二人去喝茶水。
應長川和宋端第一次拿出兩個巨大的水杯,震驚了徐博士。“你們,這是何物!”
宋端顯擺著手裡的茶壺,“這是我哥託人專門燒製的特殊水壺,裡面能盛許多水,灌滿之後能喝一整天!”宋端又加了會心一擊,“節省來回燒茶喝水的時間,能更好的將精力全都放在鑽研學問上。”
徐博士眼睛放光,望向應長川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待挖的寶藏。
“過兩日一定也給博士帶一個來。”應長川暗暗嘆氣,今年過節不送禮,送禮就送大水壺。
二人一回教室,就見所有人都圍成一圈,小聲嘀咕著什麼。宋端最怕錯過熱鬧,迅速鑽進人群裡。“看什麼呢?加我一個唄!”往裡一瞧,赫然是幫助自已記憶的那本書!
宋端:危!!!
身旁的同學沒察覺來人是宋端,“沒想到這個宋正心居然是這麼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課上裝得一副才高八斗的樣子,私下裡居然這般道德敗壞!”
不是,我咋就道德敗壞了?!
你們偷看我的書,你們才道德敗壞好吧?!
還有沒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