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書院的山長是一位頗具仙風道骨的老者,姓白,原本是私學,因為自他爺爺輩起就為歷朝歷代培養過許多有名的大儒,甚至朝中不少官員也出身白鶴書院,至此才被朝廷納入官學。
白山長年逾古稀,因其學識淵博,著書立說受到許多當代文壇大家的推崇,是當代當之無愧的君子。白鶴書院的學子都對他十分崇敬,不少學子都表示自已也想成為白山長那樣的人。
俞大郎對於學問一途並不精通,但仍舊想要成為白山長那樣聲名遠播的人,見到白山長也是規規矩矩行了禮。
押司的人蒼白了臉色。白鶴書院是讀書人的地方,他在這邊打了白鶴書院的秀才,是不是要惹上大事了?
“怎麼回事?”白山長皺眉,看向事件中心的俞大郎和押司的人,“是什麼人在白鶴書院外大聲喧譁?”
俞大郎一副找到靠山一般的得意洋洋,不屑地瞧了一眼押司的人,正欲開口,就被白山長給攔了下來。“我認得你,鶴院乙班的俞秀林。我近些日子聽說你因賭典妻,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人群中好多不知此事的學生紛紛對俞大郎側目,與俞大郎相熟的人也立即裝作不認識這人一般。有些情緒激動的學生對俞大郎大加指責。
俞大郎慌了神,“山長,不是,不是這樣的,那只是學生的權宜之計啊!”俞大郎如同被人戳了痛腳,“學生家中貧寒,無力還錢,怕人驚擾妻子,本是想叫人代為照顧妻子幾日,待學生湊夠錢,便將妻子接回家中。哪知妻子大聲叫嚷引來眾人圍觀,是押司的人不辨黑白,非要認為是學生逼迫妻子押給賭坊,說學生典妻。山長,學生是冤枉的啊!”
押司的人一臉驚詫地看著俞大郎。
原本是他欠賭坊的錢而典妻,如今卻是一張嘴,錯都推到了妻子的身上,倒成了妻子的不是?這人好不要臉,竟有這般顛倒黑白的本事。
白山長皺眉,看向押司的人。“這位可是押司的衙差?他所說的,是不是事實?”
押司的人清了清嗓子,義憤填膺道,“白山長,在下確是押司的衙差。俞秀才典妻那日,在下也在當場,這俞秀才將妻子所典之人不是旁人,而是長意賭坊的梁坤梁少坊主。在下親眼所見梁坤前來綁人,俞秀才對妻子的呼喊聲充耳不聞,任那梁坤對妻子為所欲為,此事在下和整個押司以及俞家的左鄰右舍均可以作證。”
“俞秀才出不起賭資,便以妻子作押,今日我押司在鎮外河邊發現一具女屍,經過辨認正是俞秀才的妻子。在下奉領頭之令前來告知俞秀才領回妻子屍身,怎知俞秀才就對在下橫加指責,還誣陷在下與俞秀才的妻子有染。在下雖不才,卻也知道死者為大。俞秀才這般不修口德,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白山長看向周圍學生,其中不乏有人跟俞家相近,那日也曾親眼見過,紛紛點頭稱是。
俞大郎嘴唇沒了血色。
完了,全完了。
剛才原本他還抱著許是無人知道此事的僥倖心理,誆騙一時。沒成想來的這位押司居然當時也在場。
白山長冷哼一聲,“俞秀林,你素日裡修習的三綱五常都修到哪裡去了,聖賢所教授給你的,便是典妻與不辨是非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俞大郎想要解釋,眾人見他仍一副不願悔改的模樣,更是群情激憤。
“你走吧,白鶴書院容不下這種學生,往後所有讀書人也不屑與之為伍。”白山長揮了揮衣袖,叫所有學生回去上課,獨留下俞大郎呆站在書院門前,眼見著書院門緩緩在他面前關閉。
俞秀林典妻的事一傳十十傳百,更有人將此事寫成書在茶坊酒樓等地大肆傳講,平陽鎮一時之間紛紛對書中這位俞秀才破口大罵。
有好事者去俞家附近找左鄰右舍打聽俞秀林,也知曉了俞秀林進白鶴書院是靠賣了妹妹的賣身錢,以及妻子夜以繼日的做活兒供養。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偏偏事事處處靠女人,還能做出典妻之事,實在是下作!
好事者又將俞秀林的事蹟宣揚開去,引得不少人對他口誅筆伐,俞秀林只要一出現在街上,就有人立馬認出他來,叫罵還算是輕的,更有甚者還會向他投擲穢物,或是石頭,嚇得俞大郎再也不敢出門。
本以為躲在家中會清淨一些,沒成想還有一些人守在俞家門外,向內投擲穢物,在門外大聲細數俞秀林的斑斑劣跡。
在平陽鎮的文人圈中,因為白山長的一句“文人不屑與之為伍”,罵俞秀林已然成為了一種風尚。
俞秀林典妻的風波尚未平息,沒兩天就有人傳言,俞秀林吊死了。
此事逐漸作罷。
宋端和應長川關起房門來,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沒想到輿論的力量這麼可怕,咱們這麼做,是不是太狠了一點?”宋端仍舊心有餘悸,“本來以為將這事兒宣揚出去,人們頂多就是唾棄你那個大舅哥,沒想到真有敢動手的。要不是咱倆去的及時,說不定你那個大舅哥真就吊死了。”
應長川長舒一口氣,“但願那個俞秀林回了家能好生反省自已,不要再胡作非為了。”
“應哥,我發現這個文人罵人也是狠,比咱們現代的那些網路噴子的戰鬥力低不了多少。這些文人要是擱到現代,說不定比那些鍵盤俠還厲害。真的是怕了,有些文章我看了都心裡一顫,更別說你那個大舅哥。”
應長川回去之後仔細想了宋老夫人的話,俗話說“斬草除根”,就是防止俞秀林賊心不死,再起歪壞心思的可能。應長川便跟宋端講了,讓宋端發揮一下寫書的特長,將俞秀林的劣跡寫成書。最好是塑造成人人喊打的形象,利用百姓輿論的力量,限制住俞秀林再有貼近俞幼英的可能。
哪知輿論的力量總是可怕的,“人言可畏”這四字的重量應長川和宋端如今算是體會到了。那日應長川和宋端想要前去勸誡俞秀林,讓他回鄉去好好反省,哪知一進門就見俞秀林踩在高椅上準備懸樑自盡。還是應長川率先反應過來,抱著腿將人拉了下來,這才免於出一條人命。
俞秀林見到應長川,哭訴自已近日的委屈,還說自已已經走投無路,長意賭坊的人又天天上門要債,他已經沒了生路。
應長川無意搭救俞秀林,卻又不能看著俞秀林出事。畢竟自已名義上是俞秀林的妹夫,明明有能力搭救,卻袖手旁觀,傳出去也不好聽。
“大哥不如趁早離開平陽鎮回鄉去。如今訊息沒有傳到俞溝村,大哥還能有一條活路。”若是再有什麼賊心思,這訊息自然還能傳到俞溝村。
俞秀林捨棄不掉秀才身份,還想再繼續備戰春闈。應長川嘆口氣,“大哥如今已經被文人所厭棄,只怕再下場試也難了。”
宋端欲言又止。他想說大哥你都這樣了還想考公務員,政審這一關你絕對過不去的。轉念一想,這好歹是嫂子的大哥,本來就挺玻璃心的,這要是說錯了話又惹得人去上吊,嫂子還不得記恨自已。
俞秀林還是被應長川送回了鄉,並放出訊息,傳言俞秀林已經吊死了,不知真假。人們找了一通,沒找到俞秀林,都以為人真的死了,這場鬧劇不歡而散。
漸漸的,此事也就沒人提起了。
平陽鎮,又恢復了從前的平靜。
只是應家最近卻沒那麼平靜。應家的新院子收拾好了,應家老兩口將應家村的屋子門一一鎖好,也同左鄰右舍以及關係親近的人家都打了招呼,一一告別。
應家要去鎮上了。這個訊息在應家村不脛而走,人人都羨慕應家生養了一個好兒子,年紀輕輕就考中秀才,這次又要考舉人,往後應家老兩口可就是舉人爹孃,說不定還能當大官的爹孃。
他們可就要有好日子過嘍!常姨娘嘴上這麼說,面上卻滿是不屑。
“真當考舉人那麼簡單啊!”常姨娘手上纏著棉線,跟幾個慣熟的嬸子說話。“沒見那些個官老爺哪個不是四五十歲才成,應家那小子才多大,二十啷噹歲的年紀,能成什麼事!且等著吧,不考個二三十年,把應家家底子全耗盡,應長川這舉人考不下來。”
話一說完,當天就傳到了應家老兩口的耳朵裡。應老爹氣沖沖要找常家要個說法,反倒是應王氏攔住了應老爹。
“她說就說去,嘴長在她的身上,咱們管不了。再說,她說咱們長川不成,咱們長川就真不成了?”應王氏撫了撫應老爹的胸口,“只要咱們信長川,旁人怎麼講都不要聽。”
應老爹哼哼了兩聲。“這常家怎麼也不知道管管媳婦兒,平白說這話叫人生氣!”
應王氏輕笑,“我瞧你最近越發跟小孩兒似的,這才多大點事兒就氣得跳腳。這還怎麼去鎮上幫孩子們的忙?”
“這不是生氣麼!”應老爹拿出菸袋想要抽兩口,又想起兒媳婦經常勸自已抽菸有害健康,甚至還說想要孫子,就得戒菸。應老爹想了想,又將菸袋放了回去。
應王氏看著應老爹猶豫的樣子,無奈笑了笑。
也不知道兒子和兒媳在鎮上怎麼樣了。
第二日一早,就聽院門外有了動靜。應老爹趕忙出門一瞧,就見自家兒子從外面回來。
幾天沒見,比以前黑了,也胖了。應長川反駁說那不是胖,是壯。他天天干活還做了不少力量訓練,長出來了肌肉。
應家爹孃不知道什麼是肌肉,只知道兒子比原先更結實了,心裡高興。
說到底就是兒媳照顧得好。
應長川這回來就是來接應家老兩口去鎮上的。鎮上的屋子已經修繕好,也打掃乾淨,只等著應家爹孃住進去,應長川也好去官學報到。
正好,東西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事不宜遲,那便即刻出發。
“咱家的田我叫小四幫咱管著,小四這人實誠,還說每年都往咱家拉糧,都不用咱們跑腿。川兒啊,爹答應了幫他相看媳婦兒,咱可千萬不能忘了。”馬車上,應老爹跟應長川絮絮叨叨說了不少,多是他們走了的這段時間裡,村裡誰家幫過他們,往後一定得還人情云云。
應長川都一一記下了,答應說能幫一定幫。
“也不知道鎮上都咋生活的,他們不種地,都咋吃糧食的?”應王氏問道。
應長川笑,“娘,鎮上人也有種地的,就是少。鎮上大多數人家都會做點小買賣,或是去有錢人家做工。咱住的那個巷子去做工的多,做買賣的少。往後咱家要是開了鋪子,就憑我媳婦兒的手藝,咱家肯定生意差不了。”
看著自家兒子說起媳婦兒高興的樣子,應家老兩口都有些習以為常了。難為兒子喜歡,就隨他們去吧。
俞幼英早早在家開始做飯。應長川說中午接到人,差不多黃昏前能趕到,雖然現在應長川跟著宋家的馬車剛走沒多久,但也得早早開始準備。
鎮上只有早上才有賣菜的。都是鎮外的菜農挑著擔,趁著一大早剛挖出來的菜新鮮來鎮上賣,鎮上的人也都知道誰家的菜好,水靈,都有自已固定的菜販。所以俞幼英頭一次去,就有不少眼尖的菜農都趁機趕緊吆喝,能拉攏來一個是一個。
俞幼英挑挑揀揀,買了不少,菜販們趁機打聽訊息。“娘子是才來鎮上的吧?”
“是啊,”俞幼英揀去菜中的碎草,“相公來入官學,這才剛安穩下來。小哥,這些勞煩給我稱一稱。”
菜販一聽,頓覺驚訝,也不忘追捧兩句,“原來竟是秀才娘子!怪不得遠遠瞧著就跟旁的娘子周身氣質就不同。”
“哪有什麼不同,秀才也是要吃菜吃飯的,勞煩再加一把雞毛菜。”俞幼英如今買菜已是得心應手,在現代的時候俞幼英所有購物體驗都來源於超市,哪有能親自挑揀講價的機會。還是應王氏教自已,這才體會到了其中的樂趣。
菜販樂呵呵接過雞毛菜,“那可不一樣,這秀才公可是讀書人,往後就是見了當官的都不用跪的。跟我們這些莊戶人可不一樣。秀才娘子,一共是七文錢。”
俞幼英對比過一圈,這家的菜擇得乾淨,菜也水靈,價錢也公道。便爽快付了錢,跟菜販約好每日都來光顧他家,菜販心中高興,跟俞幼英說了一堆好話,還問這秀才家在哪兒,說不定還能每天送菜到家裡去。
服務倒是熱情周到,只是出於安全考慮,俞幼英沒說具體位置,只說自已每日都來這裡,叫菜販就在這裡等就好。
這邊跟菜販約定好,正要回家,忽見迎面來了一個熟人。二人俱是愣了愣,半晌對面才開口。
“長川媳婦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