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幼英和應長川這對小夫妻還在宋府等著宋端公子的車隊出發,應家村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應家村下雨了。
這老天爺憋悶了許久的雨總算是下了,應家村的每戶人家都奔走相告,喜迎這場救急的祥雨。有些人甚至跪在雨裡,感念老天爺活人性命,讓他們有了明年的指望。
應老爹和應王氏就站在堂屋門口,仰頭看著這場澆透了每一寸土地的大雨。
“總算下雨了。”應王氏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
應老爹也是面上帶喜,“長川去州縣裡應試,家裡就下了雨。是個好兆頭啊!”
夏雨總是來得急,夾雜著悶雷,沒一會兒雨水就將應家村賴以生存的河溝填滿,水流奔流向東十分湍急。
到了下午,每戶人家的水田裡都已經蓄好了水。放眼望去,各家的田地連成一片汪洋,彷彿是來到了澤國。各家各戶的壯勞力紛紛冒著雨填補河溝,田裡蓄水夠了,得把挖開的河溝都給堵回去。
應老爹披著蓑衣站在河堤上,有人圍了過來。“二叔,這兩天咱們村裡就打算開始插秧,長川哥不在家,我爹讓我過來給你搭把手。”
說話的是村長的四兒子,村裡都叫他小四,憨直的性子,幹活出力氣是把好手,人長得也老實憨厚,只是家裡哥哥弟弟多,至今還未娶媳婦兒。
“跟你爹說,他有心了。你二叔我還不老,不至於這幾畝水田都種不了。”小四就蹲在應老爹身邊,“二叔,長川哥去州縣裡考秀才,啥時候能回來?”
應老爹揪了一根草棍,叼在嘴裡,慢慢用舌尖碾著根部微澀的汁液。“他說來回至少得大半個月。州縣離咱們這兒遠,他跟著鎮子上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一塊走,就算是馬車都要走好幾天才到。”
小四聽著直咋舌,“親孃嘞,這麼遠啊!”
應老爹笑笑,“遠啥,這才是考秀才。聽你長川哥說,等他要是考舉人得去京府裡,要是中了前幾名,還得去皇城等著陛下考校呢!”
“長川哥還能見陛下!”小四驚呼,“二叔,那長川哥能帶我去不?我也想見見陛下。我聽我娘說,陛下能穿特別好的衣裳,吃的饃都是純白麵的,都不摻雜糧面。而且還能娶好多媳婦,能比鎮上有錢人家的老爺娶的媳婦兒還多!”
這傻孩子呦!應老爹拍了拍他的腦袋,“想媳婦兒了吧?叫你爹給你娶去!”
小四撓了撓腦袋,“我二哥三哥都還沒娶上媳婦兒呢,哪兒就能輪到我。不過我都尋摸好了,以後我也想娶個像長川哥家嫂子那樣的姑娘。做飯好吃,長得還好看!”
應老爹失笑,“行啊你小子,人不大,眼光還挺好。”
“那是!”小四得意,“回頭能不能跟嫂子說說,讓她在孃家也給我尋摸一個,跟嫂子一樣就成。”
應老爹記得英孃的孃家就一個哥哥,倒是不知道有沒有姊妹。
“成,叔記著了,讓你嫂子給你打聽著,有好的,指定給你留著。”
小四一臉喜色,“二叔,你家種地一定跟我說,就那幾畝地的事,我兩天就全乾完了。”
應老爹就喜歡這憨直的小四,“你個傻子,人都沒娶到手,就先幫我家幹上活兒了?”小四憨笑,“我信二叔。”
當天回去,晚上應老爹就把給小四尋摸媳婦兒的事跟應王氏提了。“這孩子心眼直,幹活兒也是把好手,就是家裡哥哥弟弟多,他爹孃就難免一碗水端不平。”
應老爹嘆了口氣,“分了家興許就好了。”
“好歹人家家裡人丁興旺,這兄弟多,互相扶持著,只要人心齊,怎麼著不能把日子過好。不像咱家,就長川一個孩子,連個幫襯都沒有。”應王氏一想到應長川和俞幼英兩個人孤身在外,也不知道有沒有餓著冷著,這心裡就七上八下的。
餓著冷著是絕不可能的,應長川和俞幼英兩個現代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孤身在外也能把自已照顧得很好。
畢竟二人以前時常全國各地出差,不像這個時代的人,很多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故土,這才會有離鄉的愁思。而對於應長川和俞幼英,就權當是出門旅遊玩了一圈,順帶考個試而已。
在宋府暫住,這叫住民宿。和宋家車隊一起去州縣,這叫旅遊搭子和考試搭子。
根本沒在怕的。
這日一大早,宋府的管家就敲響了東廂房的門,說他家公子已經定了啟程的日子,三日後會有車隊出發。還說請二位準備好,屆時會給二人騰一輛車,若是有可能的話,還希望應長川能陪著宋公子一起,路上也有個能說話解悶的人。
應長川不想陪人說話解悶,但蹭了人家的車,他就先去看看情況。要是宋公子這人難伺候,他就找藉口跑路就行。
到第三日一早,二人鎖了東廂房門,各自揹著包袱。
來了來了,終於要出發去準備考試了!應長川和俞幼英都有些激動。
薛榮倒是瞧著有些失落。“應賢弟,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能再見了。”
應長川拍了拍薛榮,“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更何況薛兄可以去吳先生那裡尋我,總有再相見的日子。”
薛榮聽罷,掬了一把離別淚,“我知你此去是為了前途,兄就祝你榜上有名,鵬程萬里。”
二人辭過,應長川和俞幼英出了宋府。車隊已經在宋府門口候著,二人先出來了,宋公子還未出府。押車的宋府護衛請二人去了車隊中間的馬車,不算太豪華,就是挺不起眼的。
宋端的馬車在他們前面,離得近,倒是方便。
宋老爺帶著宋夫人去了安撫使司就職,家裡就剩下了老孃和兒子,如今宋府做主的是宋老夫人。俞幼英和應長川沒急著上馬車,而是在下面等著。
人家宋府好心讓自已蹭車,他倆怎麼都得見一見宋府的女主人,親自表達感謝才行。
宋老夫人挽著宋端的胳膊親自送出了府,“乖孫,路上可千萬要警醒著些,這外頭不比家裡,要不你把琉璃和瓔珞帶上,好歹多兩個人伺候你,我也放心。”
“奶,我是去考試的,不是去遊山玩水的。帶那麼多人真的沒用。再說我就考三天,考完就回來了,你這樣真的很不利於孩子養成獨立自主的人格啊!”宋端有些崩潰,從他接到名義上的老爹的信,他奶就一刻不停的往他屋裡塞人。好好的院子,愣是住進來五六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這還讓他怎麼讀書學習,怎麼上進考大官?
真是離離原上譜!
宋老夫人一邊欣慰一邊難過。欣慰的是她的孫兒知道上進,不被溫香軟玉迷惑,這是好事。可是宋家人丁單薄,他爹就是家裡獨苗,眼下宋端這一代依舊是獨苗,她這個做奶奶的,就希望看到子孫繞膝的景象,可是宋端說為了學業,至今未成親,就連她賜下的那些丫頭,也是一個都沒有收用。
去年孫子出了次意外,醒來就不認得人,說話也有些奇怪,脾性更是大變。
她急啊!也後怕,只求孫子可千萬別有什麼毛病,萬一要是讓宋家絕了後……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奶,你就放心吧,我都這麼大了,肯定能照顧好自已。再說這麼多人跟著,我指定能行。”宋端跳上馬車,“回吧回吧,您就當我出門玩兩天,很快就回來了!”
宋老夫人揩了揩眼角的淚,她能不擔心麼!這可是她寶貝心肝的親親大孫子啊!
俞幼英和應長川在一旁等著,老夫人瞧見了,“哎喲,失禮,您就是吳先生推薦來的應公子吧?”
應長川作了一揖,“給老夫人見禮,在下應家村應長川,承蒙老夫人關照,跟宋公子同去州縣考試。這是在下的妻子俞幼英。”俞幼英福了福身。
倒不是俞幼英和應長川屈服金錢權勢,而是情勢比人強,他們二人該入鄉隨俗的自然要學起來。雖然那些動不動就跪一跪的規矩他倆實在應對不來,但也都儘量試著適應了。
只等有一天,他們二人走到了足夠高的位置,不用再對人彎腰跪拜。
“公子多禮,能多一個人陪著我孫兒去州縣,老身求之不得。還希望公子多多照拂我家孫兒。”看出來這是個疼孫子如命的奶奶了。
真的是句句不離孫子。
“您客氣,離家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宋老夫人點點頭,倒是對這個不卑不亢的書生印象不錯,相貌端正,眼神清明,瞧著也不像是心思不端的。再加上有吳秀才在中間作保,應該是錯不了的。
“很是很是。那老身就不耽擱你們啟程,大家早去早回。”
押車的護衛得了令,在車隊前吆喝了一聲,馬鞭聲響徹天際。
終於,啟程了!
應宋家的要求,應長川去了宋端的馬車上陪聊,也算是“陪太子讀書”。
宋端知道家裡給他安排了一個同去考試的書生,但沒見過。應長川來他車上,二人互相行禮見過之後,倒是覺得有些莫名的親切。宋端也不知道這股親切感從何而來,大概是磁場合適吧。
二人相顧無言,乾脆各忙各的,互不打擾。
成年人嘛,得有些邊界感。
應長川只當自已是個擺件,手裡捧著本書,他也不期望能跟著學霸提高成績了,只求能安穩度過這趟旅途,別出什麼岔子就好。
宋端不想讀書,但應長川用功的模樣著實礙眼。就好比你覺得自已學的挺好了,可是還有人在你眼前沒完沒了用功讀書,這就倒逼你不得不拿起書,不然就覺得自已被人比了下去。
這莫名其妙的勝負欲。
一個靠讀書創造邊界感,一個咬著牙不願被比下去。
氣氛倒也詭異的和諧。
俞幼英自已一人在馬車裡待著著實無聊,掀開車簾想要欣賞沿途風景。剛開始還覺得藍天綠樹黃土十分親近自然,畢竟現代都市人很少能有如此融入大自然的機會。
但是融入了兩天俞幼英就有點開始膩了。
藍天綠樹黃土,見多了就不那麼稀奇了。再加上馬車搖搖晃晃,很不舒服,很神奇的是,俞幼英在馬車上度過了兩天後,她開始暈車了。
應長川和宋端還在暗中較勁,誰也不搭理誰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二人俱是朝前一撲,差點跌出馬車去。幸好應長川扶住了車壁,勉強支撐住自已,倒是宋端沒有個阻攔,被應長川眼疾手快拉住,否則就真撲出了車外。
“多謝,”宋端匆匆道了聲謝,“怎麼回事?”馬車就這點不好,司機剎車都沒個預警,車裡也沒個安全帶。
下回一定要讓車伕在車廂裡安裝一個安全帶!
車伕掀了車簾,“應公子,你夫人身子不太舒服,你去看看吧!”
應長川聞言登時出了車廂,跳下車就往俞幼英的馬車跑去。
車隊正好藉此時機休整一會,宋端也下了馬車,看著應長川快步跑向後面的馬車。
宋家的護衛遞過來一個水囊,“少爺,喝水。”
“那人什麼情況?他夫人怎麼了?”宋端擰不開水囊上的塞子,又塞回護衛手裡。護衛順手幫自家廢物少爺擰開塞子,“吐了,怕是身子不太舒服。”
宋端頓時警覺,“該不會是懷了吧?”
宋端是去年穿越過來的,在現代是個男護士,因為一起醫療事故,他被病人家屬一刀捅了個對穿,醒來就穿到了這個同名同姓的廢物少爺身體裡。
而且自從得知這個廢物少爺實際上是個“學霸”,宋端就兩眼一抹黑。
本以為穿越到了古代,還是個富貴人家少爺,那簡直可以直接開始躺平生活!一想到再也不用苦哈哈的跟病人和病人家屬鬥智鬥勇,宋端做夢都要笑醒。
為什麼偏偏“宋端”是個學霸?他好恨!
宋端真的不愛學習,這輩子最痛苦的事就是讓他看書。
為了維持“宋端”這個學霸人設,宋端遣散了身邊所有人,就算是近身伺候的也都是新招來的,並不熟悉以前的宋端。
唯一難糊弄的就是宋府老夫人,宋端每日晨昏定省時都絞盡了腦汁,可還是露出了不少馬腳。所幸宋老夫人寵溺孫子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壓根沒懷疑自家孫子是原裝的殼子散裝的靈魂,這才叫宋端一直隱藏到現在。
“懷了?”護衛疑惑,“少爺居然懂醫術?”
略懂略懂。他以前在醫院輪科室的時候,產科是他的首選科室。
沒過一會,應長川臉色不大好地朝宋端走過來。“宋公子,一會要是途經城鎮,能否放我們夫妻去醫館看看?我夫人身體不太舒服。”
宋端略一沉吟,“如果你信得過我,能不能讓我幫你夫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