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幼英一整天都處於“他說他喜歡我”、“他是不是在騙我”之間來回切換。
應長川也看出俞幼英的患得患失,時不時就來抱抱她,一遍遍說喜歡,像個黏人的大型發財。
小型發財圍在俞幼英腳邊,左跑跑右看看,看著比重新開始的兩個人還要開心。
俞幼英正在屋後雞圈裡餵雞。當初抱來的那些雞全都存活下來,還長成了大雞,其中有兩隻母雞已經開始下蛋,每日都能撿到四到六個蛋。俞幼英每日做四個蛋給全家人增加營養,要是有多的,就攢起來。
應王氏說雞蛋可以賣錢,行情好的時候一個能賣到兩文呢!
俞幼英數了數這個月攢的雞蛋,至少能得十文,趕明兒賣了蛋就能去鎮上買點糕點。
她記得應王氏愛吃那些。
一做起這些瑣碎事,俞幼英心裡就安定了許多。再加上應長川時不時給予的確定,俞幼英開始確信,原來那晚醉酒不是夢。
俞幼英摸了摸嘴唇。
嘴角帶笑。
“高興了?”應長川湊過來問道。俞幼英眼睛亮亮的,“嗯!”
二人相對而笑,正黏糊間,忽聽院子外有人叫門。
“這個時候有誰會來咱家?”應長川疑惑,“你忙,我去看看。”
大小發財一起出了灶屋。
應長川開了院門,看到一對陌生的男女。男的穿一身藏青色長袍,洗得有些泛白,衣襟處似乎還被洗破了,大喇喇的破了一個洞。看到應長川開門,男人還有些拘謹。
女人倒是比男人大方,徑直湊近了應長川,逼得應長川退後了一步。“這就是咱星君妹夫吧?哎喲,這一表人才的,跟咱妹子可真配啊!”
妹夫?
應長川眉頭一皺,隱隱間心裡感覺不太妙。
女人自然而然進了院子,左瞧瞧右瞧瞧,像是巡視自家院子似的。“這院子怎麼種了這麼多東西?不是我說妹夫,這種了東西,還怎麼曬糧食?”
應王氏在堂屋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長川……”見到來人,應王氏頓住腳步。
“這是親家嬸子吧?”女人迎著應王氏走了過去,應長川眉頭皺的更緊。
不請自來,不告而入,她還踩了俞幼英一直最珍視的菜苗。
“嬸子,我是俞家的,俞溝村俞家的。我妹妹英娘嫁到你家來了,這成了親家,一直沒走動,我跟我相公就想著怎麼都得來瞧瞧親家。正好今日是個好日子,臨時起意來的,沒什麼東西好帶的,就從家裡帶了點自已制的醃菜,您別嫌棄。”
應王氏曉得了,這是當初賣了英孃的哥嫂來了。
“長川,去叫英娘,就說她哥嫂來了。”應王氏的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應長川應了一聲。他得趕緊跟俞幼英商議對策。
畢竟他們二人都不是原身,這原身的哥嫂找來,指不定要出什麼么蛾子。
俞幼英聽完,滿臉疑惑。“哥嫂?俞令禮終於被一個女人降服了?”
應長川無奈,“不是俞令禮。是你這個原身的哥嫂。”要真是俞令禮來了,事情反而就簡單了。
俞幼英皺眉,“可是我不認識啊……”
“現在問題就出在這兒,”應長川扶額,“咱們誰都不認識他倆,萬一要是聊到以前,你很容易就露餡了!”
“跑唄!”俞幼英滿不在乎道,“能把自已妹子賣了配冥婚的人家,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這種人還給什麼好臉色,不搭理就完了。”
應長川嘆了口氣,“要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不過我先提醒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原身的嫂子看起來可不是什麼省油的角色。”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相機而動吧。
應王氏不冷不熱地招呼著俞家哥嫂。
“喲,這茶真好哎!挺貴的吧?”俞家嫂子自來熟,茶碗裡的茶一口氣見了底,眼見著還想再來一碗。倒是俞家哥哥一直安安靜靜的,任由自已家婆娘在前頭說話。
應王氏倒是又給瑜俞家嫂子添了一碗茶。一碗茶而已,畢竟是英孃的親人。不看旁人面子,也得看英孃的面子。
“嬸子,您瞧這妹夫去叫妹子這麼長時間了,這咋還不來?”俞家嫂子趁機打量應家堂屋,青磚的屋子,上面用的上好的木料作梁,一根頂梁木比碗口都粗,上了清漆,瞧著油亮油亮的,還不容易遭蟲蛀。
再看堂屋裡,窗明几淨的,雖說是村裡人家,卻要比鎮上的門戶都乾淨。
俞家嫂子心裡暗自盤算,應家日子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好,她說什麼都要巴上應家。
憑什麼英娘能過的這麼好!
她不甘心。
俞幼英和應長川牽著手進了堂屋,俞家嫂子一見俞幼英,眼睛都直了。
英娘嫁來應家之前,可沒這麼好看!
俞家嫂子噌地起身。
應王氏目不斜視,“她嫂子,你是長輩,沒有嫂子起來迎妹妹妹夫的道理。”應長川帶著俞幼英給俞家哥嫂行禮,倒是架的俞家哥嫂不知所措。
村裡人沒那麼多規矩,多是隨心招呼。應王氏頭一次端起婆婆的架子,也是為了給俞幼英撐腰。
俞家哥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時之間倒是尷尬。
“英娘,你哥嫂來了,就多做幾道菜,別錯過了飯時。”應王氏語氣冷冷的,俞幼英還是頭一次看應王氏擺婆婆的架勢。就是應王氏這眼睛眨的都快飛上天了,一點也不婆婆。
應長川和俞幼英憋笑。
“是,我這就去。”俞幼英頭也不回去了灶屋,留應長川一個人配合應王氏演戲。
俞家哥嫂不知內情,對視一眼,都在心裡暗自咋舌。
乖乖,應家的規矩這麼大啊!看把英娘嚇得,轉頭就走,連腳步都不敢停。
轉而俞家嫂子又不禁思量,應家婆婆一看就是個難纏的,這要是攀親家,也不知道能不能攀得上。
英娘這個婆婆像是看不起人的樣子。
俞嚴氏在俞家哥嫂臨來之前,來回叮囑了要軟和著跟應家打交道,最好是能叫應家多出幾兩銀子。俞幼英的哥哥馬上就要應考了,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應家要是不給錢,就是硬訛也要訛出幾文錢來。
俞家嫂子來之前答應的好好的。眼下看到應家這般模樣,以往她都在村裡打交道,沒規矩慣了,沒接觸過這樣的人家。心裡先怯了場,行為上就露了怯,一舉一動免不了就帶了小家子氣。
“那個,親家嬸子,”俞家嫂子期期艾艾道,“咱頭一回上門,都是沾了妹子的福氣,我婆婆也囑咐了,今後咱們兩家要常走動……”
應王氏茶碗往桌上一放,“長川,給英娘哥哥嫂子把茶續上。”那威嚴的模樣,瞧著還真挺像那麼回事的。應長川應了一聲,嚇得俞家哥嫂忙擺手,“不了不了,不勞動妹夫。”
俞家哥嫂這會子喝茶喝太多,都想去茅廁了。
“親家走動本是應該,只不過你們也知道,我兒長川馬上就要考秀才,正是用功唸書的時候。”俞家哥嫂立即點頭,“是是是,這很是。”又說了一堆必定高中的吉祥話,搜腸刮肚的。俞家嫂子說完,冷汗都快浸透後背的衣裳。
大夏天的,俞家嫂子直覺背後發冷。
俞家哥哥又何嘗不是,應長川和俞家哥哥在一處,二人都是讀書人,說些功課上的學問。俞家哥哥本以為自已在鎮上的書院唸書,定然會比跟著老秀才唸書的應長川強。
哪知道,二人一聊起學問,應長川侃侃而談,從古至今,幾乎就沒有他不會的,古人的佳篇信手拈來,甚至還能引經據典,旁徵博引。
這水平,便是他拍馬也及不上啊!
完了,俞家哥哥暗自懊惱。今年的秋闈怕是無望了。
兩邊都是各有心思,直到俞幼英在灶屋裡喊飯熟了,這才解救了堂屋裡的俞家哥嫂。
俞幼英端著飯菜進屋,見俞家哥嫂都用求救的眼神望她。俞幼英看向應王氏和應長川,二人都端著架子,一副“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的模樣。
“婆婆,相公,飯做好了,吃飯吧。”俞幼英給二人擺上碗筷,儼然受氣小媳婦模樣。應長川趁著眾人不注意,在桌子下摸了摸俞幼英的手。
俞幼英回握了一下,二人在桌下偷偷甜蜜。
俞家哥嫂一聲不敢吭,唯恐被應王氏指責不懂規矩。
英娘是指望不上了,俞家哥嫂一頓飯吃得煎熬,二人只想著趕緊吃完逃離這裡,哪裡還有心思品嚐飯食的味道,頗有些食不知味。
倒是應家三口人吃得香甜,尤其是應長川,享受著俞幼英給他夾菜的福利,世上還能有比這更美的事?
笑死,根本沒有!
吃過飯,俞家嫂子向俞幼英拼命使眼色,俞幼英裝作害怕婆母的樣子,一直不予搭理。還是應長川“貼心”,讓俞幼英跟俞家嫂子說說話。
“畢竟以後不常見,英娘還是跟哥嫂好好說說話。”應長川向俞家哥嫂告了聲歉,說自已要回屋用功,就不送哥哥嫂嫂了。
俞幼英送俞家哥嫂到了門外。俞家嫂子撫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
“不是我說妹子,你這在應家過得都是什麼日子?你婆母相公就這般使喚你,你怎麼連聲大氣都不敢出?平日裡跟你娘跟你哥厲害的那個勁兒呢?”
俞幼英癟嘴,“還說我呢,怎麼不見嫂嫂為我打抱不平呢?”
“我那是……”俞家嫂嫂梗住,“我,我這不是一個外人,不好插手你們家的事嘛!”
俞家嫂子嘆了口氣,“你在應家立不起來,這不叫俞家都難做麼?妹子,這女人啊,該硬氣就是得硬氣起來啊,你不能什麼都叫你婆母和相公管著,你得自已拿主意。聽到沒?”
俞幼英順服地點點頭,俞家嫂子翻了個白眼。
得了,這話看來是白說,這英娘是半點兒沒聽進去。
俞家嫂子不耐煩再看俞幼英這副受氣小媳婦兒樣子。“行了,你快回去吧。我跟你哥這就走了。”
俞幼英拉著俞家嫂子的手,要哭不哭的樣子。
“嫂子,你們,你們可得常來看我……”
可拉倒吧,這應家跟蹲大獄似的,他們可再也不來了。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俞家嫂子甩開俞幼英的手,拉著俞家哥哥快步走了。
回去她就跟婆婆說,別指望英娘了,她在應家過的日子,比咱家還不如。
之前的嫉妒、不甘心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看吧,這人就真的很奇怪。知道你過得好,人們就眼紅嫉妒。等到親眼看到了你的日子過得不好,人們反而平衡了。
俞幼英回了屋子,應王氏當先走了上來。
“英娘,不是娘故意擠兌你哥嫂,實在是一想起來當初他倆賣你……你不會怪娘吧?”
應王氏拉著俞幼英的手來回摩挲,俞幼英輕笑,“不怪,我還得感謝娘。他倆明顯就是想來咱家打秋風,我都已經賣進咱家了,就跟俞家沒什麼關係了。他們估計是聽說了咱家的事,起了歪壞心思。”
俞幼英雖然沒有原身的記憶,但透過零零散散的訊息和七七八八的聊天,她也知道俞家為了供那個哥哥讀書,所以賣了俞幼英。要真是好好找一戶人家賣了也就算了,以後的日子好歹還有保障。但可惡的是俞家是把她賣進了配冥婚的應家。
要不是應長川也一起跟了過來,應家父母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說不定俞幼英這條命真的就跟著應家搭了進去。
俞幼英對俞家也是厭惡。
應王氏疼惜地拍了拍俞幼英的手,“娘以後準疼你,娘就長川一個兒子,一直想要個閨女。以後爹孃拿你當閨女疼,咱不生氣啊!”
俞幼英點點頭,有被應王氏安慰到是怎麼回事?
俞家哥嫂的風波對應家來說就是個小插曲。
誰家沒幾個鬧心的親戚,應家並不放在心上。眼見著時辰還早,俞幼英就在屋裡陪著應長川讀書。
俞幼英在跟著應長川的字描紅。
應長川小時候被應父要求學習書法,說練字靜心,能叫應長川學會平心靜氣。因此,應長川從小就養成了一旦遇到難以抉擇或是令他情緒波動較大的事,他就會將自已關在屋裡練字。
久而久之,應長川的書法頗具氣象,就是吳秀才這麼個純古人見了,都要誇讚一句筆力遒勁。
俞幼英對策論之類的內容不感興趣,但是書法倒是想要學一學。
“這得練多久才能達到你這種程度啊?”俞幼英作為初學者,握著毛筆就開始手抖,寫字的時候,那筆尖就跟擁有自我意識似的,根本不按照人的心意動。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活像沒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
應長川起身,站在俞幼英的身後,俯身握住俞幼英的手。在他的手心觸到俞幼英手背的那一瞬間,感覺有一股麻酥酥的電流穿過手背,直直流向心臟。應長川悠長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邊,癢癢的。
俞幼英的臉有些發燙。
“你的手放鬆,”應長川低聲道,“先從握筆開始。”
應長川仔細矯正俞幼英握筆的姿勢,“只用手指用力,手腕要放鬆,這樣寫出來的字才端正。”
俞幼英學得認真。
教完握筆,便是從最簡單的橫豎撇捺,以及橫折鉤、豎彎鉤這些最基本的筆畫開始教起。應長川握著俞幼英的手慢慢寫。二人一同在窗下練字,交疊的身影帶著難以言明的親暱。
“好了,你自已練。”應長川輕笑,“俞同學,你的心思根本就沒在練字上啊!”
俞幼英撇撇嘴,“應老師,你太一本正經了。教女朋友都這麼嚴肅啊?”
應長川颳了一下她的鼻尖,“撒嬌沒用!既然跟我學書法,那就好好學,以後你用得到。”
俞幼英見撒嬌不成,嘆口氣。
“行吧,就當是我這個女朋友大發善心,勉強給你做學習搭子。”
“學習搭子”俞幼英按照應老師要求練完三張字,就開始了摸魚搗亂生涯。像高中時候那樣,應長川寫字她跟著亂畫,應長川背書她做應聲蟲,應長川解題她大聲念題目。
最後被應老師狠狠按在桌子上“制裁”,應老師摸著嘴唇含笑繼續用功,俞幼英捂著臉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他,他怎麼這樣啊!
俞幼英害羞。
這麼會親,不要命了!
日頭西沉,差不多到了晚飯時間。應長川看著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俞幼英,嘴角微微勾起。
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期。
晚飯是應長川做的,都是些很家常的菜。等到應長川叫醒俞幼英準備吃飯的時候,俞幼英才驚覺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你怎麼不早叫我!”應長川幫她撩開落在腮邊的碎髮,夾在耳後。“看你睡得香,沒捨得叫你。準備吃晚飯吧,已經做好了。”
俞幼英吃驚,“你做的?”
應長川挑眉,“怎麼樣,俞大師願不願意賞個臉,點評一下我的廚藝?”
二人說說笑笑將飯菜端去堂屋。
應老爹剛從田裡回來,身上滿是汙泥。
村裡的河溝已經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只是遲遲不見下雨,眼見著河裡的水都快被曬乾了。
應老爹跟村裡的莊戶人都唉聲嘆氣的。
怕是今年的水田不好種啊!
應長川和俞幼英一進堂屋就察覺氣氛有些不對。應王氏低頭做自已的活計,應老爹也是悶頭想自已的心事。以前老兩口只要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應長川還私下裡和俞幼英說過,老兩口的感情是真好。
現在,這是怎麼了?
“爹,娘,吃飯了。”俞幼英小心翼翼跟二老搭話。
應老爹沉沉嘆口氣,“先吃飯吧。”
飯桌上氣氛沉悶,應長川和俞幼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著眼色。
二人還沒用眼神交流好誰先開口,應老爹卻是先開口了。
“這幾日你們就都在家好好待著,別出門了。村裡去隔壁村請了神婆要求雨。你們別在村子裡到處亂跑,小心衝撞了。”
俞幼英和應長川應了聲是,知道應老爹因為不下雨的事心情不好,就都乖乖悶頭吃飯。
回了屋,二人長嘆一口氣。“莊稼人要靠天吃飯,這是沒辦法的。”
“要是有辦法人工降雨就好了。”俞幼英異想天開,“你不是理科生麼?肯定學過人工降水的原理吧?你能不能試試?”
應長川哭笑不得。
“我是理科生,但我不是研究這個領域的啊!”應長川無奈,“你還是想點實際的。”
俞幼英隨口道,“我能想什麼實際的,我現在腦子就只有人工降水,南水北調,西氣東輸,這壓根就用不上啊!”
二十一世紀的智慧是有的,可是現在這個時代它侷限性大啊!
俞幼英走到屋外,開了屋門。感受到外面微風習習,月光皎潔,群星閃爍。
怎麼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跡象。
“你說要是真的旱了,這些靠天吃飯的人該怎麼辦?”
俞幼英回頭看向應長川。
“剛開始他們還能勉力維持。時間久了就會斷水斷糧,百姓開始鬧饑荒,朝廷就算撥下救災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朝廷在各處的糧倉會應時開倉放糧,施捨稀粥供應災區百姓,但這些也只能保證大家不餓死,但也不會飽腹。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到老爺開恩下雨,田裡長出新苗為止。”
俞幼英咋舌。
災時的場景僅用口傳,就已經如此令人恓惶。若是真發生在眼前,親歷災情,怕是更為震撼。
“所以現在就只能祈禱上天垂憐,叫應家村早日下雨,這樣大家都會好過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