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香藥鋪子,二人又在糖鋪稱了二兩冰糖。糖在這個時候是稀罕物,而且多數是深褐色的蔗糖,許多莊戶人家很少會花貴价購買,更遑論是比蔗糖還要貴价的冰糖。
應長川看著紙包裡稀少的冰糖,“你這肉夾饃的成本需要控制了。”
俞幼英搖了搖頭,“這是給咱們自家吃的,對外銷售肯定是要控制成本的。”二人邊說邊走。
今日來鎮上不單單是購買製作肉夾饃所用的香料,他們還需要替家裡採購一些日用品。比如鹽、胰豆子這類消耗品。
鹽需要在鎮上的鹽莊裡購買。鹽是百姓每日必需品,尤其是莊戶人家,斷了鹽百姓就會沒有力氣幹活,更何況,朝廷稅收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來自於鹽稅。因此朝廷嚴控鹽稅,甚至每年都會開展多次打擊私鹽販採行為,一經查實,立刻砍頭,絕不姑息。因此鹽業專賣又稱為“禁榷”。
“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猛藥。”應長川向俞幼英解釋,“私鹽販賣會損傷稅收,朝廷失去稅收,很多政令會因為資金缺失無法推行。就像是一間公司在新品推出前期,手中沒有任何現金流,資金鍊也出現斷裂,你認為新產品的釋出還會順利執行嗎?”
俞幼英瞭然的點點頭。“你好像很適應這裡的社會了。”俞幼英肯定道,“你現在遊刃有餘的樣子,很像是從小就生活在這裡的人。”
應長川拉著俞幼英的手,幫她避開身旁經過的獨輪推車。“理解規則,適應規則,才能更好的創造規則。”
他一向是這樣的人。
改變不了對自已不利的環境,那就儘量去適應,從不斷調適當中找到規則的漏洞,並加以利用,不斷擴大已方優勢,從而利用規則、佔領規則最終創造屬於自已的規則。
應長川一向霸道。
俞幼英明白應長川的心思,一個有著雄心壯志的人,怎麼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二人到達鹽莊。
鹽莊並不是特定的販鹽機構,而是朝廷指定鹽商售賣,除皇商之外,皆為私鹽。皇家指定鹽商每年也會向朝廷繳納高昂的鹽稅,這才是朝廷稅收之中的重頭戲。
經應長川瞭解,鹽商給朝廷的鹽稅,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會流入榷鹽院的口袋之中。
榷鹽院在各府都有派出機構,統管各府縣鎮的官鹽售賣,是鹽商最直接的分管領導,自然也是得利最多。
應長川從一開始就是緊盯著榷鹽院這個位子的。
“重農抑商古來就有,本朝也不例外。”應長川交了錢,換來了小半袋的粗鹽,應長川捏了一點嚐了嚐,是最劣質的井鹽,不太鹹,還有一股泥沙味。“那你做了官之後,會建議朝廷重商嗎?”
應長川將鹽袋封好,放進背後的揹簍裡。
“不會。”
俞幼英不解,“通商不是更有利於經濟繁榮嗎?”
應長川指了指鹽莊前方圍堵著的一群人,“百姓飢弱,商人重利,若是通商,商人逐利肯定會不顧百姓存活,朝廷唯有不通商才是對百姓最大的保護。”
圍堵的人群很快散開,走出一隊官差衙役,似乎是二人在肉湯燒餅鋪裡遇到的那些人。
衙役走到鹽莊門口,當中一位一揮手,朗聲道,“御史臺奉旨辦案,閆家家主何在?”
應長川和俞幼英朝旁邊讓了讓,正好擠進人群裡。
經營鹽莊的人家姓閆,倒是與所做的買賣對上了。鹽莊聽到門外官差叫門,立即開了中門,從中走出一位婦人,瞧著三十出頭的模樣,渾身氣度很是精明幹練。
沒想到經營這麼大一個鹽莊的居然是個如此年輕的婦人。
俞幼英多瞧了兩眼,原來這個時代的女子並不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原來也可以從商,還能掌管這麼大的生意。
“我也想像那位閆家家主一樣。”俞幼英喃喃道。
“好啊,你經商,我從政,這叫什麼,官商勾結?”
俞幼英輕笑,“這叫背靠大樹好乘涼!”
應長川攬著俞幼英,“明明應該叫強強聯手。”
閆家家主跟著那隊衙役走了,鹽莊失了家主也並不見慌亂,鹽莊中眾人退回鹽莊鎖了中門,獨留下小門,仍舊供買鹽的百姓進出。
眾人原本以為鹽莊家主走了,擔心無處買鹽,但見小門不鎖,表明鹽莊仍舊正常售賣,皆鬆了口氣。
應長川拍了拍俞幼英,“走吧,時辰不早了,買完東西還要儘快回去。夜路可不好走。”
俞幼英想起來時路上那些坑坑窪窪,以及硌腳的荒地。
“快走快走!”
應長春拿著兩個餅子回到了住處,應劉氏給一戶人家洗衣裳去了,還沒有回來。
拿起一個餅子硬往嘴裡塞了塞,有些噎人。應長春起身走到水缸前,拎起水瓢大口灌了一口涼水,勉強將餅子嚥了,只是感覺那團餅子像是哽在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噎得人難受。
他剛才路過閆氏鹽莊,看見了站在人群裡擠在一處說話的應長川和英娘。
二人離得極近,說話間二人都是臉上帶笑,英娘在跟應長川說話的時候,始終注視著應長川,眼神之中含著期待與崇拜。
儘管他妒火中燒,但卻又不得不承認,應長川和英娘二人是極為般配的。
不論是從相貌還是二人周身的氣度,應長春覺得英娘有些變了,應長川也變了,明明二人都還是和以前相同的容貌,但就是說不上來哪裡發生了改變。
而且二人漸漸地開始相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應長春開始嘗試著回憶,卻發現自已對二人的記憶越發模糊,似乎從很久之前,或是從自已拒絕了英娘之後?
悔恨湧上心頭。
若是自已能不那麼顧慮,快一些將英娘帶給娘認識。娘總是有法子,英娘就不會被她的爹孃兄嫂賣給應長川配冥婚。
應劉氏帶著疲憊回到住處,見自家兒子正對著水缸發呆。
“春兒,娘今日洗了三戶人家的衣裳,有一家主人家豪氣,不僅給了娘工錢,還給了娘兩個白饃。這可是白麵做的白饃,娘吃了一個,剩下一個帶回來給你吃!”
應劉氏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包得嚴嚴實實,還帶著她的體溫。
應長春呆愣愣接過油紙包。
他認得這個油紙,是前頭街上一家饅頭鋪的,他家饅頭貴得很,一個就要兩文錢,他娘給一戶人家洗一盆衣裳才能得五文錢。
娘才不會捨得花四文錢買兩個饅頭。
應長春將白麵饅頭掰了一半,“娘,我吃不完,你也吃。”
應劉氏笑了,笑得眼裡閃著淚光。
“傻孩子,娘剛才都說了,我在人家裡吃了,這個是專門留給你的。”
應長春堅持將手裡的半塊饅頭遞給應劉氏,“娘不吃,我也不吃。”這算是撒嬌了,自應長春知道家裡艱難之後,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跟她這麼說話了。
應劉氏背過身悄悄揩了揩眼角。
“哎,娘吃,咱們一起吃。”
應劉氏咬了一口,才知道白麵饅頭的味道是甜的。
比糖還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