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花燕也獲了個獎。
看在四萬元的贊助上,給了個鼓勵獎。
獎品是個有趣的橡皮娃娃,跟真的一般大小,眼珠會上下翻動。一按肚臍,就嗚嗚哇哇地啼哭。
領獎回家後,紫花燕足足按了半個小時,直到被娃娃哭煩了,才歇手。
秦公豹沒登評獎臺,更沒給紫花燕發獎。
他連授獎儀式都沒看見過。
那天,他們很早就吃了晚飯。
紫花燕一本正經地要秦公豹梳頭洗臉,打扮得衣冠楚楚,並要秦公豹往西服口袋裡塞進一塊疊成鋸齒形的手帕。
她說:“你是大評委了,上臺應該有點兒風度。”
飯後,紫花燕擔心在舞臺上口渴,特意給秦公豹泡了杯茶。
誰知秦公豹一喝過茶就眼皮發澀,呵欠喧天,口齒不清地對紫花燕說:“我懶得去了,要睏。”
“等發過獎再回來再睏不好嗎?”紫花燕說。
“怕熬……熬不住……”秦公豹說。
“莫不是回龍河灣村太累了?”紫花燕說。
“怕是……是的……”
尚有半截話卡在喉嚨裡,人已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九點多才迷迷糊糊醒過來,見身邊沒有紫花燕,卻躺著個橡皮娃娃,覺得好玩,也按起肚臍來,按得滿屋子都是嗚嗚哇哇的啼哭。
他拍著娃娃笑罵:“哭個卵泡,四萬元呢!”
外邊屋裡的紫花燕聽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正忙著往小包裡裝衛生紙、月經帶等等小玩意兒。
現在,該去醫院打胎了。
打過胎在小別墅養息幾天,就騎著摩托車,遠走高飛。
秦公豹已經成了身無分文的企業家,自已的一口惡氣出掉了,也算對得住九泉之下的潘離了。
至於要到哪兒去,天下大著呢,還怕找不到一塊安身立命的淨土嗎?真正一時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就先到普陀山去做兩年尼姑。
樓下忽然響起了汽車馬達的轟鳴。
就聽見一個粗笨的嗓音氣勢洶洶地叫喊:“紫花燕,你給我滾下來!”
紫花燕驚訝地跑到涼臺上去,不禁嚇了一跳。
只見哥哥蒼狗裹著一件藍布工作大衣,朝她不斷揮動油乎乎的手 套,雙腳跺得咚咚響。兩眼鼓鼓地瞪著她,像要吃人的樣子。
紫花燕有點害怕了,不知什麼地方惹怒了狗哥。
平時,狗哥休說罵她,連重言重語也捨不得講一句啊。
紫花燕正愣神,又見嬌小玲瓏的嫂子從駕駛室裡鑽出來,把細溜溜的話音往樓上拋:“燕妹,快下來,免得惹你哥哥生氣。”
不發脾氣的蒼狗,一發脾氣就嚇人,喝道:“再不下來,我就一把火燒了你的屋!”
紅妹把蒼狗往汽車裡推,責備道:“蒼狗,你怎麼可以這樣粗野地跟燕妹講話?燕妹是你什麼人?是你嫡嫡親親的妹!看你這模樣,像吃了火藥!”
“你給我滾開!”蒼狗暴怒地罵道。
紫花燕在樓上委屈地撇撇嘴,說:“狗哥,我出嫁了,你管不著我。”
“好,我管不著,我管不著!”蒼狗一頭鑽進駕駛室踏響馬達,將大卡車調過頭來,就要去撞小別墅。
紫花燕嚇得臉色慘白。
她知道狗哥做得出來的。
這時候,她才清楚自已的話深深地刺傷了淳樸善良的狗哥。
當初,自已在縣裡複習功課時,狗哥為了養活自已,沒日沒夜地跑長途,好幾回都差點送了命。自已這樣對待狗哥,狗哥怎能不氣憤!
幸虧嫂子紅妹發瘋似地撲上前去,張開雙臂,蒼狗才吱地一聲剎住車,車胎被剎車片磨得直冒青煙。
樓上的秦公豹也嚇軟了腿骨。
紫八斗一家人從不到他這兒來,紫花燕又不讓他到狗哥家去。
他雖然霸著人家姑娘的身子,卻跟人家井水河水切得斬斷。
在路上看見紫八斗家的人,他就把臉轉過一邊去,裝著沒看見。
這會兒,蒼狗在樓下發威,要開汽車撞小別墅,他不便出面,只好在背後惶惶地說:“花燕妹子,你麻利下去麻利下去……”
紫花燕忙把裝了衛生紙的小包扔在沙發上,咚咚地跑下了樓。
氣得兩眼發綠的蒼狗一把撩住紫花燕的頭髮,按進駕駛室。
紫花燕腳一歪,三寸長的鞋跟啪地折得對斷。
蒼狗雙手搭住方向盤,加大油門,汽車就象一頭瘋牛似地往前衝去。
紅妹摟住紫花燕,小聲勸她:你哥在氣頭上,千萬要讓哥哥幾句。”
蒼狗猛地轉過臉來,說:“你是想把父氣死還是想怎麼的?”
紫花燕心下虛怯,嘴上卻硬:“我又怎麼啦,由得你罵!”
“你敢嘴硬?”蒼狗吼道,在野公園大門旁邊停住車,“你這個妖精,一天到晚浪浪蕩蕩,神神鬼鬼的,你不臉紅我臉紅!昨天,父好容易一腳一腳摸到野公園來了,在門外喊得喉嚨出血,你竟不答應他,不讓他進屋暖和暖和,把他關在門外風寒霜凍。父是一路哭著回家去的,差點被汽車撞死!父養你這樣的東西又有什麼用?你要氣死父,不如我先絕了你的命!”
蒼狗豎起拳頭要揍紫花燕。
紅妹嚇得魂都飛了,死死箍住蒼狗的手。
紫花燕打了個冷顫。
昨天,她的確是把父親關在門外。
她聽見父親在門外哭。
她自已在門裡哭。
她不願父親清清白白的人,踏進那塊不乾不淨的土。
可是,這些能跟狗哥解釋得清楚嗎?
解釋清楚又有什麼意思?
她流淚了。
淚珠拋沙般急。
她失神地嚅動嘴唇,哭著喊:“狗哥……”
臉色青紫的蒼狗雙手叉腰看著她,說:“狗哥是你喊的?再喊狗 哥我就敲掉你的牙齒!你這個精怪,我要鑄一根鐵鏈,鏈住你的雙腳,讓父走到哪兒,就把你牽到哪兒,看你怎麼神神鬼鬼地躲著不跟父見面!”
紫花燕咬住嘴唇,不敢吭聲。
“燕妹,不是嫂子多嘴,你也太任性了。”乖巧的紅妹知道在這種場合下,只有責怪紫花燕几句,才能平息丈夫的怨怒。
丈夫今天儘管脾氣粗暴,但他是替可憐的老父著想呀。
“呆會兒回到家裡,臉上要笑,嘴裡要喊父,懂嗎?”
“嫂子,我曉得的……”紫花燕含淚點頭。
“還有,一進門就對父賠幾句不是。再給父的鬍鬚抹抹雞油。父的鬍鬚不讓我們碰,一碰就用柺棍打人,單等你去給他抹油呢。” 紅妹想了想,又說,“父的酸筋也要捉一捉的。”
蒼狗打斷當和事佬的妻子,說:“光捉酸筋就行了?要下跪認錯!”
“我……我跪……”紫花燕低聲啜泣。
“往後還不讓父進你的門嗎?”蒼狗問。
“往後?”紫花燕苦苦地咬嚼著這兩個字。
自已會有“往後”這一說嗎?
往後在哪兒落腳,連自已也不知道呢。
但她不忍心拂掃狗哥對父的一片孝心,忙說:“再不攔父了。他幾時想進我的門,就由他幾時進。”
紅妹淡淡的眉毛舒展開了,笑道:“燕妹,早這樣該有多好!”
蒼狗討得妹妹的一句實話,心裡的氣不由消了幾分。
他搖緊汽車玻璃,免得霜風灌進駕駛室來。
看看紫花燕任打任罰的模樣,他便覺得自已剛才太過分了,居然豎起拳頭要揍燕妹,揍了之後不怕這手長爛瘡嗎?
他的身子往後一靠,兩隻大腳架在方向盤上,點燃一顆香菸。
煙霧裡,又扔出一句話來:“你跟秦公豹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句話問得紫花燕渾身發涼。
她裝糊塗說:“我跟秦公豹?夫妻呀,狗哥……”
“誰見過你們這樣的夫妻?”蒼狗說。
“你聽到什麼話了?”紫花燕問。
蒼狗反而不知如何開口了。
昨晚,他跟紅妹坐在電視機前,也收看了大獎賽的錄影。
紫花燕儘管只獲了個鼓勵獎,但他心裡還是替妹妹高興,當即把這訊息報告了躺在床上的父親,並把父親也扶出來看燕妹唱歌。
看到後來便感覺到有點不對頭。
節目主持人是個在臉上開化妝品公司的半老徐娘。
半老徐娘以大妖大豔、大淫大蕩的姿態朝觀眾深深鞠了一躬,感謝這次大獎賽的贊助者們。
她唸了長長一串名單,最後吐出一個數字:“著名農民企業家秦公豹贊助四萬元。”
蒼狗驚愕地看看坐在身邊的紅妹。
紅妹便想起肖萍跟她講過的話:“阿妹子要把秦公豹的家財敗得毛血不剩呀!”
紅妹心裡不安了。
如果說紫花燕給敬老院捐款八萬元是為了買個城市戶口的話,那麼,扔給電視臺四萬元又圖什麼?
國家辦的電視臺,自然有國家養,你紫花燕逞什麼好漢?裝什麼闊佬?她憂慮地把自已的看法對蒼狗講了。
此刻蒼狗盯著紫花燕,又問:“你講這錢花得冤不冤?”
“他情願放血買名氣。”紫花燕說。
“他還有多少錢?”蒼狗問。
“恐怕眼下就揭不開鍋了。”紫花燕說。
“你這個精怪到底變什麼戲法!”蒼狗氣又湧了上來,“你牽著他的鼻子團團轉,拿他的錢在水上打漂漂,往後喝風去?”
紫花燕摳著指甲,輕聲慢氣地說:“他一個大男人還怕餓死不成?”
“燕妹,你怎麼沒安個心眼?” 紅妹也感到紫花燕往後的日子不妙了,好言相勸:“上面給他高帽子戴,封他個企業家,是哄得白痴不吃鹽。你是他妻子呀,怎麼也跟著上面糊弄他呢?既然跟他成了親,就該好生過日子。不然,就乾脆分手。像你現在抱住他的腦殼往青石板上撞,算哪門子夫妻?”
紫花燕抬起頭,口裡含著一絲嗔怪:“嫂子,我們是恩愛夫妻,不分手!”
蒼狗嘆口氣,指著紫花燕的鼻子罵道:“你是個白痴!”
秦公豹也是個白痴!”紅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