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纖細的手指碰到刀刃,怨鬼像被彈跳了一樣睜大了眼睛。他睜大的眼睛忙著左右轉動,知道眼前的景色並沒有映出來。
“媽媽……”
雖然很淡,但我感覺怨鬼的嘴角浮現出笑容。
他捂著胸口呻吟了一聲,用原本已經完全消失的冷峻的怨鬼眼神,將指尖塞進了在自已手臂上張開嘴巴的白銀色的傷口。
“不要說什麼無聊啦,不要阻止啦,因為我知道得很清楚。不巧的是,我只是個透過窺視別人的記憶而知識膨脹的幼子。雖然頭腦明白,但感情跟不上。”
從傷口中被拖出來的,是一團灰溜溜、令人聯想起毛毛蟲的東西。
被怨鬼的手緊緊握住,無力地扭動著身體。
“我本想看著這傢伙痛苦的樣子,但我已經阻止了。只有這傢伙,我不能原諒,無論如何,都不行。”
發出令人討厭的“咔嚓”一聲,怨鬼的手被用力握住。連停下來的時間都沒有。被捏碎的塊變成黏液質的液體落在地上。
我懊惱地皺起眉頭,心想如果能阻止他,或許能多少改變一下受傷的怨鬼之魂的下場吧。
“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同樣是失去了容身之處,你和我的立場卻大不相同。那些靈魂在被我收服的那一刻也失去了前進的道路。回不了家的失望已經累積到只要碰一下就會奪走他們的路的程度,我不想道歉。因為我沒有人告訴我什麼是該道歉的,什麼是不該做的。”
找不到該說的話,低頭望去,手中的刀刃消失了。化作白銀的蒸汽,徐徐昇天。
“你也該走了。”
怨鬼仰望天空說。
“你也有去處,有人願意接受你。”
取出小石頭,放在怨鬼的膝蓋上。
“哦,是嗎。如果能睡一會兒的話,去哪裡都沒關係。我消失後,在上空的靈魂會一下子移動,所以不要被捲進那個旋渦裡哦。我告訴你了,你可別誤會,我還是很討厭你。”
以坐著的姿勢,怨鬼的手垂了下來。一顆淚水從緊閉的眼瞼縫隙間滑落。黑色的淚水緩緩爬過怨鬼的臉頰,爬到他從衣服下襬露出來的膝蓋,然後啪嗒一聲落在小石頭上。
黑色的眼淚被小石子吸走了。
“結束了。”
水月小聲嘀咕著,我點了點頭,撿起小石子。緊握住住了兩個靈魂的小石子,拍了拍水月的肩膀,跑了起來。原本呈圓形的上空的塊狀物,開始以不規則的運動迴旋。即使一根線生出的是細細的一縷風,那麼多的話會有多大的氣勢,我甚至無法想象。
“必須通知小屋裡的魯吉一行人!”
在全力奔跑的我們身後,風在呼嘯。在到達魯吉的小屋之前,我一邊祈禱它停下來,一邊跑著。
“快點,何曉!”
伴隨著地鳴吹來的茶色風旋渦在追上我們之前,設法滑進了小屋。在風的吹動下,小屋的屋頂嘎嘎作響。
“結束了。”
他擺出躺在地上的姿勢,拿出手中的小石子。魯吉、宗勝和小雪表情微妙地望著小石頭。
“這個城市好像馬上就要消失了,我想告訴你。”
“是嗎?”
魯吉嘟囔了一句。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香芸小姐的院子?那裡沒有什麼意外安全的地方。”
對我的邀請,魯吉緩緩搖了搖頭。
“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我們決定再多逛逛。我覺得我們還有可以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宗勝跪下來,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希望的東西各不相同。小雪也決定一起穿過空間的縫隙,前往新的地方。”
小雪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愉快。
“這樣啊,這間小屋就是各個道路的分歧點了?”
水月的話讓我感到了一絲希望,我站起來環視大家。
“謝謝你,我們先走了。”
走到外面回頭一看,從門縫裡看到的是一隻手在胸前握拳,不習慣地揮手的小雪。
“請加油……”
我笑著回答小雪的聲音。什麼嘛,終於能說了嘛。
“走吧!”
追著水月背影奔跑的街道上,看不到人影。
我確實感受不到腳下的大地和那裡的建築物會消失。穿過小鎮,在禿山的路上奔跑的水月突然停下腳步,我撞上了它,捂住了鼻子。
大地搖晃的震動告訴我們,巨大的風團正一次次地撞擊牆壁。
“是碧香。”
聽他這麼一說,我看向前方,忘記了鼻子的疼痛,捂住了差點發出聲音的嘴。
透明的牆壁前,風捲起旋渦,碧香跪在一旁。
含在身上的塵土被完全拂去,變成透明的旋渦中,五顏六色的絲線亂飛。從遙遠的天空的彼方穿過些微的裂縫從天而降的絲線,是趁怨鬼的力量減弱的間隙,搶先一步出城的靈魂嗎?
碧香攤開雙手,胸口劇烈起伏,無數條線疊在一起被吐了出來。就像要舔去靈魂的殘渣一樣,風慢慢地卷著,吐出的線被吸了進去。
最後,一條稍長的白線爬了出來,碧香的身體向後傾斜。衝出去的水月覆蓋在碧香身上的同時,孕育著絲的風發出轟隆聲,開始垂直向上攀登。
呯
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響起。
沿著看不見的牆壁加速上升的風的旋渦,一下子流入香芸的庭院。在令人窒息的風壓下,我不由得捂住了臉。
透過手指的縫隙,她看到水月蓋在倒在地上的碧香身上,她的頭髮被吹來的風吹得豎起來。
後面飄來的風團,就像追逐著奔向庭院的風的旋渦,一次次地吹過,我的腳步一次次地踉蹌。
風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她趕到水月身邊,只見水月的臉頰和手臂上都留下了被風吹走的小石子或其他東西弄傷的痕跡。
“碧香呢?”
“這是一開始就定好的任務,應該沒問題吧。”
水月用指尖擦了擦血,用舌頭舔了舔傷口。
碧香的上半身被水月抱在膝蓋上,表情平靜地睡著了。蓮花的事,包含在我靈魂的殘渣。雖然很痛苦,但她的睡臉非常平靜。
“你能不能稍微等我喘口氣?狂風肆虐的時候,我都喘不上氣來。”
“嗯,我等你。”
水月在我的肩膀上吐著氣,我覺得她有點可靠。
因為不好意思用語言表達所以不能說。水月雖然嘴上說得很難聽,但為了保護碧香,她為自已的父親感到驕傲。
“你覺得吸取碧香吐出的靈魂殘渣的絲線已經找回自已了嗎?她到香芸的院子裡到底想幹什麼?不快點走,香芸會不會不舒服?”
水月的話讓我搖了搖頭。
“我想應該沒問題。香芸不是說過嗎?花狸通知說馬上就要有客人來了。香芸正在等最後一個客人。吸取了靈魂殘渣的線會在香芸的院子裡找到路,一定會找到的。”
風停了,水月也消了氣,我們向香芸的庭院走去。水月抱起昏迷的碧香,走在前面。
這次果然沒有粗暴地扛在肩上。想到這裡,我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沒笑。喂,水月,我小時候是怎麼稱呼水月的?”
“是爸爸。”
我放聲大笑。
“撒謊!是爸爸吧?我在小不點的記憶裡看到過。”
水月咂了咂嘴。
“喂,何曉,乾脆找個安定的地方,建個小店怎麼樣?就像小屋一樣的小東西,一起建,在那裡做些小生意,賺夠當天吃的就行了吧?”
確實,如果有製作那種小東西的手藝,應該能賺不少錢吧。我做的菜,如果不是那家店的老主顧,說不定也能接受。不,沒錯。我看著水月開心地說著話的背影,想著今後的日子。
我想,既然讓你擔心了,不如學學孝順父母吧。
我拍了拍腦袋,把不時浮現又消失的、令人懷念的老主顧們的聲音和笑容都甩了出去。
“出了院子,就去撿一些看起來不錯的樹枝。收集材料是必須的吧?做飯生火也是需要柴火的。”
“水月你真是性急啊。”
水月突然回過頭,停下了腳步。
“和我一起……來吧?”
不安的眼神讓人心痛。
“嗯,我會去的。我小時候沒能得到你的寵愛,你就好好寵愛我吧。”
“我會全力拒絕的!”
我和水月抱著碧香笑著走著。
失去的時間被倒流的聲音,變成了重疊的笑聲。
原來還有這樣的幸福啊,從小就一直刺在胸口的刺漸漸消失了。
一走進香芸的院子,一直在說話的水月突然閉上了嘴。
從熟悉的木板走廊走到院子裡,香芸小姐雙手下垂,微微仰天長嘆,閉著眼睛站在那裡的身影,安靜得彷彿連空氣都要停止流動。
大概是感覺到我們走進院子,香芸靜靜地睜開了眼睛。
“歡迎回來。剛才最後一位客人已經走在前面的道路上了。我以為最後只有一位客人,沒想到來了這麼多人。碧香把靈魂的殘渣都還給了他,他只是指給他一條路,他就像雙目失明般四散而去。”
“這樣啊,太好了。我聽說離殘缺小徑消失的時間已經快到了。香芸小姐你打算怎麼辦?”
“外面空間的扭曲不會影響到這個庭院。直到這個庭院和我一起迎來生命的終結為止,我想愛著這個曾經短暫、長久地在一起的庭院。”
和往常一樣坐在木地板走廊上的香芸,我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雖然時間所剩無幾,但請把碧香搬到那棵樹旁邊,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那裡都是我的藏身之處。他說如果要腐朽,最好是在那個地方,因為痛苦和快樂都是從那個地方開始的。”
香芸無論何時都尊重對方的想法。即使前方有疼痛在等著自已,也會輕輕地推著想要前進的人的肩膀。
“我知道了。那麼,蓮花在哪裡?”
既然還不能走,那就只能由我來扛了。
“蓮花已經離開這座宅邸,不在這裡。”
沒錯。連線碧香和蓮花的管子已經斷了,蓮花獲得了自由。碧香也期待著這種自由。
“那就這樣把碧香運過去吧。我能感覺到從裂縫裡吹進來的風,會不會從這棟宅邸後面的河流對岸吹進來?”
“是的,河的對岸和這裡是不同的世界,這次的動搖產生了扭曲。”
“送走碧香後,我和何曉就回到院子裡,從那個裂縫裡走出來。在那之前,請不要關閉這個院子。”
香芸緩緩露出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很抱歉,希望你能平安回來。”
香芸小姐坐在地板上,纖細白皙的手指併攏在膝蓋上,深深垂下頭。
水月看得入神,慢慢低下頭轉身跑了起來。水月抱著碧香,保持著一定的速度,不知道她的體力到底在哪裡。也許是因為我的血液比我稀薄,所以體力上也有很多和別人不同的部分。
我看到了碧香的樹。驀然望去,雖然距離較遠,但城市所在方向的景色已經開始扭曲。
“水月,不好了,快點。”
水月對眼前快要襲來的扭曲景色咂了咂嘴,加快了速度。
通往地下室的門連鎖都沒鎖就輕易地開啟了。走下樓梯,房間裡的燈光照在腳下。
忘記關火源,碧香的這種偷懶實在讓人吃驚。今後真的沒問題嗎?碧香的心會不會像臉頰一樣傷痕累累呢?
“我等您久等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的心臟瞬間跳了起來。蓮花以和往常一樣的姿勢正步行禮。聽到蓮花的聲音,碧香微微睜開眼睛。
“笨蛋……”
“是的。”
聽到碧香無力的聲音,蓮花回應道。
“空間關閉後,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是的。”
“明明只剩下狹小得動彈不得的空間。”
“是的,即使連線的管道斷了,我還是想成為碧香小姐的宿樹。碧香小姐只是自由的宿樹根據自已的意願重新選擇的一棵而已。可以嗎?”
聽到蓮花惡作劇似的笑著,碧香臉上的傷口抽搐了起來。
“隨你的便。”
“是的。”
因為安心,我的表情也自然放鬆下來。我看見了。碧香痛苦地歪著臉,把視線移開,她的眼角浮現出一絲笑容。
“我讓碧香躺下,然後馬上去院子。何曉你先回去,想辦法把小石頭收拾好。反正你拿著小石頭走不了,他們也不會這麼想。結束後,你在院子的走廊等著。”我馬上過去。”
“那就好。我沒時間了,水月你也快點。蓮花小姐,碧香小姐就拜託你了。”
“我不記得有人拜託我。”
碧香的聲音有些不自然,水月一把將她扛在肩上。剛一恢復意識,就發現處理得很麻煩。
“何曉也要多保重,真的很感謝你。”
不,說到底我自已什麼都沒做。
空著一隻手的水月不停地摸著我的頭。
“說要禿頭!”
“我沒禿頭,沒關係的。路上小心點,別站住。”
水月的大手離開了,水月的頭髮倒豎著,眼角刻著皺紋。
“碧香也保重啊。”
揮揮手跑上樓梯。別回頭,就像送走豔媛的香芸小姐一樣。因為這是一場愉快的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