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媽媽，這不是我想要的。

他在很多年之後才想明白她最開始就一語成讖。

她說，我的佐伊是個懦弱的孩子啊，因為我才被關在這種地方，你屬於外面的世界。

可是逃不掉了，現在哪怕直接從這裡跳下去，也死不了了。

佐伊有點恍惚，伸出了手，想抓住眼前的飛鳥。

“哥！”

露西娜踩著伊恩的身體跑了過來，一把握住了佐伊的手腕。

她緊皺眉頭，痛苦地看著他。

看衣服的褶皺，對方應該用了很大的力氣。

但是沒有感覺。

不。

所以還是露西娜像她，那股埋藏在骨子裡想往上爬的狠勁。

佐伊拉過她的手，安撫性地拍了拍。

鬧劇在父親和大哥來了以後，自發地散了場。伊恩自知理虧，以及打不過露西娜一個女人覺得丟臉，也咬著牙揭過了這件事。

身邊很多人在講話，為了什麼東西吵的不可開交。

煩。

但他只能維持著這個姿勢，怕後背的傷口再次裂開。

佐伊坐的位置離父親很近，但他不想聽，也懶得聽。

他在看露西娜。

一下子，這個小姑娘居然長這麼大了，真漂亮。

她的心思好像也不在這場會議上，緊繃著下巴，雙手死死地絞著手中的長鞭。

別那麼用力，會劃傷手的。

佐伊不滿地蓋住了她的手，沒有觸覺，但能看得見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露西娜慘白著一張臉，她的手緊緊摁在佐伊的手背上，扭過頭，壓低了聲音，語氣卻可怕地嚇人。

“你吃藥了？”

佐伊一愣，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要吃藥？我就是為了讓你疼！他媽的，佐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只有能感受到疼痛的時候才覺得自已活著？”

女孩子別說髒話。

佐伊不滿地拍了拍她的手。

露西娜沒有媽媽心思深。

他繼承了媽媽的長相和心機，露西娜只繼承到了那股戾氣。

也可能是因為他當初太害怕自已保護不了露西娜了，所以一不小心，保護過度了。

她的真性情在這個地方，遲早會害了她的。

他當初，是怎麼敢答應虞檜去做那種事，把露西娜一個人丟在這種地方？

那時候他想，沒有他，露西娜現在也能過得很好。

他活夠了。

那是他和虞檜唯一能死的方法。

但是現在想起來都有點後怕。

楚櫟是誰啊，把虞檜玩弄於股掌之間多久了。他願意讓著，願意配合著，純粹是當做看樂子，想看看這個人類到底能翻出個什麼花來。

等膩了，直接就能讓對方從頭再來。

他一度瘋狂愛著楚櫟，從對方在副本世界裡把他救出來開始。腎上腺素加上狂跳的心臟，他覺得眼前這個美得妖異的人就是他的神明。

他的神明撫摸著他染血的臉頰，說你長得真好看，做我的監管者吧。

他最終是沒能得到神明的愛，但得到了的那個人也活得痛苦。

那天楚櫟抱著倒在自已懷裡的虞檜，他等著下一個接受審判的就是自已，結果楚櫟只是對著他輕輕地笑了笑，在嘴唇前豎起了一根食指。

放過你了，閉嘴就好。

他緊繃著的肌肉一下子放鬆了，他居然在想，又可以回去見到露西娜了，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會哭成什麼樣子。

一會又想，哈，原來楚櫟至始至終在意的只有虞檜一個人，對於他，楚櫟完全沒有放在眼裡。

他懶得隨手捏死那隻無關緊要的漂亮螞蟻。

其實這些都是很淺顯，很直白地被楚櫟表達出來了，但是虞檜就是不願意相信，他每天都陷在自已的懷疑裡。

沒有人在這個世界上能夠過得幸福。

可是他希望露西娜能夠幸福。

佐伊開始覺得睏倦，但是這場無休止的會議還在進行。

他覺得有一些冷。

他看了看緊閉著的大門，沒有風。

啊。

他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應該是失血過多了。

露西娜這回下手太重了，下次得和她好好說說。

“佐伊？”

有人在叫他名字，應該是父親。

很困，世界亂七八糟，好像有小人在他面前跳舞。

真完蛋，要撐不住了，這回得給露西娜丟人了。

她怎麼攤上這樣的一個哥哥。

要是……要是她是大哥的妹妹就好了。

“佐伊！”

這回的聲音明顯帶上了點怒氣。

有人在說話，聲音聽起來像伊恩：“昨晚他磕了藥和男人上床呢，剛剛在外面我就看他狀態不怎麼對了，你看他那表情，上頭了，磕多了唄。”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露西娜的聲音。

桌椅在眼前翻來覆去，扭曲變形。

他想去抓露西娜的胳膊，讓她冷靜一點，但是手上沒有力氣。

對方主動抓住了他，在他耳邊喊著他的名字。

會議亂成了一團。

真糟糕。

都怪他。

要是他當初直接死在那個副本里就好了。

世界一片漆黑，聽見了哐噹一聲。

……

但是總能醒來。

濃厚的消毒水氣味。

背後的傷比之前好了太多，佐伊知道那是露西娜偷偷帶他回副本世界裡治療了。

露西娜趴在床邊睡著了，底下的被子有點溼潤。

他只是一動，露西娜就立馬醒了過來，握住了他的雙手，把臉埋在了裡面。

她在害怕。

有一瞬間佐伊突然很痛恨露西娜，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她，把她養大，在進入副本世界之前他就會去死。

她是累贅，那個拖住他，剝奪他自由的人。

可是露西娜帶著哭腔說：“哥，如果你不想待在這個地方的話，我們逃跑吧，你想待在副本世界裡也行，你想我們隱姓埋名去別的國家都行，這個家裡的一切我們都不要了，只要我們兩個一起好好活著好嗎？”

“哥，我求求你了，你別丟下我，我只剩下你了。”

佐伊麵無表情地看著趴在他手上痛哭流涕的人。

眼淚應該是熱的，露西娜應該是柔軟的。

但藥效還沒過去，他沒有感覺。

那個女人說，你要像飛鳥一樣自由。

但是媽媽，我跑不掉了，不過露西娜還可以。

於是他捧起了露西娜掛滿了淚水的臉，輕聲說：“好啊，我們逃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