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事,原我也是不知的。”蔣大娘子認真地思考著措辭。
“胡云到底是怎麼死的?”那白麵男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彷彿要看穿她的心。
“我去的時候,人就已經涼透了”。
“那她是怎麼出現在亂葬崗的?”白麵男的眼中透著冷痛。
“我去了之後,見人已經涼透,便思忖著如何脫身。”
“於是你就將她斬成兩截?”
“不…不是我。”
“你還不說實話?!”那白麵男的身後突然出來推出一個老叟,“那日為你駕車的人證在此,你還如何抵賴?”
蔣娘子望過去頓時嚇得跪了下去,“你…你還活著?!”
“那日你將他推入江中,又繫了石塊,若不是這老兒命大,胡云的仇,恐怕還真不能昭雪!”那白麵男冷冷地道。
我已經懵了。平日裡一起喝茶聽曲打馬球的閨中密友,竟是個殺人犯?!
蔣娘子大概知道抵賴不過,此時也不再求饒,反而一仰頭,“人已經死了,你要殺便殺,何須廢話!”
“到底為什麼要殺胡云…?她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歌妓。”那白麵男忽然悠悠地道。
“原也並不想殺的。”蔣大娘子冷笑一聲“她千不該萬不該,竟然有了吳郎的骨肉。”
“我不允許任何人懷上吳郎的骨肉!”蔣娘子突然聲嘶力竭。
無錯書吧“這些年,死在你手中的歌妓、侍妾恐怕不計其數,甚至那吳大娘子的命,怕也是折在了你的手中?!”白麵男道。
“是她們該死!”蔣娘子咬牙道。
“你不過是個表妹,縱然與那姓吳的私通,也不至於如此殘害人命,竟然比我們這些江湖草莽還狠毒!”白麵人眯起眼睛看著她。
“哼”蔣娘子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道“若論這個,你和我又有什麼區別?”“雞籠山在和州數年,始終與官府相安無事,你為了個臭婊子就弒殺寨主,與軍中結仇,還抓了個巡檢夫人,你的山寨恐怕再難在和州立足,這滿山的兄弟夥怕也是命不久矣!”蔣大娘子咬牙切齒,半是嘲諷,半是得意。
“哼,你懂什麼”,那白麵男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的目光掃過我,竟有種篤然。
“身為縣令夫人,你不守婦道,與人私通,以至於鬧出人命,於情理於國法,你都活不成了!”那白麵男猶如閻王般對蔣娘子宣判,隨即一擺手,幾個壯漢便上來按住蔣大娘子。
蔣娘子的背依然挺得筆直。
“你的吳郎早已厭棄了你,胡云去後,他便為她殉情,哼,倒也是個情種!”白麵男冷笑。
“你說什麼?!你胡說?!”蔣大娘子不可置信地道。
“你看這是什麼?”一個漢子捧出一匣子,在蔣娘子面前開啟。她嚇得一抖,旋即抱住箱子撕心裂肺,“吳郎——”
隱約可見那匣中是一顆人頭!
“那日他還好好的!是你!是你殺了他!我跟你拼了——”蔣娘子終於失控。
那白麵男左右掃了一眼,登時有五個手拿繩索的漢子向蔣大娘子走過去。
“雲兒曾受過的苦,那些被你害了的性命,今日你一併還了吧!”那白麵凜然地道。
五個繩索的分別套住了蔣大娘子的四肢與頭。這是要五馬分屍,不,五漢分屍啊!
太殘忍了!
我登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且慢!你不能動用私刑!”我急道。
他們齊齊轉頭看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站起來擋在蔣大娘子身前,正在思忖接下來該怎麼辦。
“大掌櫃,姓賀的已經到山下了!”一個小嘍羅突然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來報道。
“全力阻攔!”那白麵男吩咐,旋即向著疤臉一送目,後者立刻將我架起來向後走去。
穿過後門時我聽見蔣大娘子淒厲地呼號,皮肉拉扯的聲音猶在耳畔,我嚇得小腹一熱。
“大娘子,別怕”,那疤臉男將我帶進一間屋子,旋即跪在地上道,“大姑娘,您還記得小的嗎?”
我被嚇了一跳。打量眼前這個疤臉男,此人看起來約莫十八九歲,濃眉大眼,身形魁梧,迅速在腦海中搜尋,根本沒有,我不認識這個人。
見我呆住。他竟苦笑了一下。
“您是貴人,又是菩薩心腸,想來被你救治過的乞丐太多,您已經忘了小的,但小的永遠記得姑娘的救命之恩!”他動情地道。
我直視他的眼眸,示意願聞其詳。
“五年前,青苗法已經在全國推廣開來,我家鄉鹿縣遭了水災,家父因為還不起官府的貸錢被迫流浪到京城,一家人相繼餓死,我也患了瘧疾,癱在朱雀后街的一個巷子裡等死。若不是您去太學路過那裡將我救起,又請醫者為我醫治,還給了盤纏歸家,小的早就死了!”他一邊說一邊眼角畜起了淚。
“是你?”我的腦海中泛起一縷塵煙,依稀是有那樣一段往事。
“您可能不知,我並沒有歸家,而是默默跟著您多次,又沿路打聽,這才知道您是國公府的千金!”他接著道,“原本我想去府上做點雜活兒,無奈無人推薦,這才一路流浪,後來遇到了陳員外。”他突然收起回憶的目光,“大姑娘您放心,我絕對沒有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急切地表白道。
“那你這疤?”我看著他的臉有些疑惑。
“這是為了進山寨自已燙的”,他竟展顏一笑道。
我更懵了。
“也是機緣巧合,我結識了到京城辦事的黃州陳員外,他與雞籠山有大仇,又對我有再造之恩,這些年我打入山寨內部,只為等今天。”他道。
資訊量很大,但大致有點明白了,今日之事並非偶然,還與那陳員外有關。
“呆會大掌櫃會全力抗拒官兵,但陳員外已經與州牧談好了是要詔安的,您本不必到山上來,無奈大掌櫃要在詔安前手刃那蔣大娘子,您又跟她一塊,若不請您也來,反而要陷賀巡檢於不義。”他道。
“談好,是什麼意思?”前次我記得官人是拒絕了那陳員外。
“這個說來話長,等今日危機解除,小的再慢慢告訴吧”他道。“總之您別怕,我等會去前邊看看情況,您在這裡安心。門外都是我的人。”他旋即一抹臉上的淚點,起身出去了。
註定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我側耳細聽,隱隱約約有喊殺之聲,這疤臉所說不知真假,蔣大娘子不知怎麼樣了?結合他與蔣娘子的話,我大致能勾勒出此間發生的事。
想必是現任大掌櫃殺了前任,為陳員外復仇,交換條件是陳與官府達成協議,許之以詔安,怪不得去找我家官人,但既然當時他拒絕了,那這次不知知情否?
還有些蔣大娘子的事,是陳員外的設計?還是偶然?
正在胡思亂想。
門被“砰”地一聲撞開,那白麵男走了進來。燭光之中他的衣襟上有新鮮血跡。
他一進來便捉住我的手腕。道了一聲“得罪了”,便用刀抵住我的喉嚨向外走去,正遇上那疤臉迴轉。
他一臉驚愕,“大哥!”
“姓陳的遲遲不到,賀鬼頭已經打上來了!”“跟我走!”他急切地吩咐。
疤臉只好緊跟在他身後,眼睛盯著他的刀。
一路來到城牆之上。居高臨下,一眼就看到我的愛人,他正站在軍前,銀光甲冑,威風凜凜。
“娘子——”他也看到了我。
“官人,我不怕。”我道。
我感到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那面白男不由得低頭看了我一眼,低聲道“你不怕?”
“兩軍陣前,以婦人為要挾,豈是大丈夫所為?!”他道。
“賀大人,我知你們伉儷情深,要想大娘子安然,還請下山。”白麵男道。
“官軍已將整個雞籠山包圍,你們插翅難逃了,不要再做無謂抵抗”,他仰頭看著我,不曾錯開任何一瞬。“現在放了我娘子,將功贖罪,尚可饒你一條性命!”他道。
“姓陳的還沒來嗎?”那白麵男回頭問。
“剛才已經收到城外的訊號,不知為何,遲遲不見上山”。疤臉道。
“你去後山迎迎!別是被那賀鬼頭的人攔住了”。
“有官文在身,賀大人應不敢”。疤臉道。
“去迎一下。”白麵男命令道。那疤臉無奈,只好轉身向後走去。
然而就在一瞬間,橫在我喉前的刀竟然一用力,我的脖子頓時被割破,旋即身後一熱。
那刀,倉啷啷落地。